跌宕人生、文學江湖中的張賢亮如何理解世道人心?陳忠實為寫《白鹿原》曾經(jīng)歷怎樣的寂寞與孤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是如何寫作的?寫出《大清相國》的王躍文曾有怎樣的童年?《往事流光:見證文學的光榮年代》以酣暢、雋永的筆觸講述了作者與中國當代文學大家的相交往事以及他們成名作的誕生故事。《往事流光:見證文學的光榮年代》作者汪兆騫老師,作為中國*著名的文學期刊與出版社的資深編輯,在多年的工作中,與阿來、陳忠實、莫言、張賢亮、王朔、王蒙、馮驥才、王躍文、張煒、張抗抗、鐵凝等文壇大家相知甚深,在書中記錄了作家們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為人知的孤獨與困惑。本書寫出了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數(shù)十年社會思潮、文化思潮及文學環(huán)境的變遷,是一本個人視角的中國當代文學史。 本書簡介: 本書講述了作者在其編輯生涯中與陳忠實、阿來、張煒、古華、莫應豐、李國文(此六位均獲茅盾文學獎)、王蒙、蔣子龍、柯云路、張賢亮、莫言、王朔、王躍文、張抗抗、鄧賢、陸文夫、馮驥才、鐵凝、聶紺弩等文學大家的相識、相知及個人交往,同時講述了這些中國當代文學大家們的成名作的誕生故事。作者呈現(xiàn)了作家在給中國文學奉獻厚重文學畫卷其間創(chuàng)作悲歡的點點滴滴,以及他們在透視世道人心、探索人的靈魂時所表現(xiàn)的文心與人格。 作者簡介: 汪兆騫,1964年畢業(yè)于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1979年調(diào)入人民文學出版社,歷任編輯、編審、《當代》副主編兼《文學故事報》主編。現(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記憶飄逝》《當代優(yōu)秀小說選析》《張騫傳》《侃爺王朔》《春明門內(nèi)客》等小說、評論集、散文、傳記等。主編過的文集包括:“金薔薇散文名家新作文庫”(新華出版社,劉心武、張煒、蔣子龍、鐵凝、張抗抗等名家);“中國當代文學大家隨筆文叢”(中國海關(guān)出版社,蔣子龍、張賢亮、張抗抗、劉心武、邵燕祥、柯云路等名家);“當代著名作家美文書系”(中國文史出版社,莫言、蔣子龍、周大新、柯云路、肖復興等名家)。 目錄: 濃淡難與君說 ——古華和獲得茅盾文學獎的《芙蓉鎮(zhèn)》/001 捍衛(wèi)作品的靈魂 ——莫應豐和冒死寫出的《將軍吟》/011 恰如燈下故人 ——李國文和他的反思小說《冬天里的春天》/019 載不動許多愁 ——張煒與命運多蹇的《古船》/031 浩歌驚世俗 目錄: 濃淡難與君說——古華和獲得茅盾文學獎的《芙蓉鎮(zhèn)》/001捍衛(wèi)作品的靈魂——莫應豐和冒死寫出的《將軍吟》/011恰如燈下故人——李國文和他的反思小說《冬天里的春天》/019載不動許多愁——張煒與命運多蹇的《古船》/031浩歌驚世俗——張賢亮與引起爭議的《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047獨自掩卷默無聲——陳忠實違心修改又再度復原《白鹿原》/065挾筆端風云,抒胸中丘壑——蔣子龍《喬廠長上任記》開啟改革文學大潮/079嗟詠國家之憂樂——柯云路的《新星》讓他名滿天下/097用漢語寫作的藏族人——兩種語言間流浪的阿來與《塵埃落定》/111老去詩篇渾漫與——王蒙和他的“季節(jié)系列”長篇/127聆聽宇宙的歌唱——從高密《紅高粱》地里走出來的莫言/155自出機杼,成一家風骨——嚴肅作家王朔/169筆陣獨掃千人軍——鄧賢與他的《大國之魂》、《中國知青夢》/199心游萬仞,豈在官場春秋——被誤讀的王躍文與《國畫》/215剪得春光入卷來——張抗抗與情愛文學風暴《情愛畫廊》、《作女》/233青云不及白云高——江南名士陸文夫的茶道、酒趣與《美食家》/251心源為爐,筆端為炭——馮驥才與《一百個人的十年》/267洛水嵩云恣意看——鐵凝從《哦,香雪》到《玫瑰門》/281熱腸倚枕寫文章——聶紺弩的文人風骨與沉浮人生/295羈旅文學,看到的風景(代跋)/305 聆聽宇宙的歌唱——從高密《紅高粱》地里走出來的莫言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話題,至今仍在沸沸揚揚。作為人學的文學,檢驗其高下的唯一標準就在其對人性探究的程度。從《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到《蛙》,莫言的幾乎所有作品都在冷靜甚至冷酷地思考有關(guān)人性、獸性與奴性的關(guān)系,并挖掘其根源。三十多年來,莫言以極熱忱和清醒的姿態(tài),堅持不懈地拷問故鄉(xiāng)土地亦即中國農(nóng)村現(xiàn)實,同時也拷問自己的靈魂。三十多年,他創(chuàng)作了十多部長篇小說,一百多部中短篇小說,大量的散文隨筆。這五百萬字的內(nèi)容,涉及中國各種社會形態(tài),塑造出了形態(tài)各異陌生的“這一個”人物形象。讓讀者認識人類之惡、自我之丑,認識難以克服的弱點和病態(tài)的悲慘命運,構(gòu)成他要追求的對人生解剖后的真正、深厚的悲憫。真正了解莫言,只有在認真閱讀他的作品之后。1知道莫言,是20世紀80年代初。一次我到保定開會,當?shù)匚穆?lián)的朋友贈我一本他們主辦的《蓮池》雜志。上面有一篇短篇小說《民間音樂》,作者叫莫言,朋友說,莫言的小說處女作《春夜雨霏霏》就發(fā)表在《蓮池》上。當夜,我草草翻閱了一下,只覺得很會營造藝術(shù)氛圍,并沒有太在意;鼐┌雮月之后,收到老朋友鮑昌(后成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書記處書記)從天津寄來的一份《天津日報》,特別推薦其報上孫犁先生寫的一篇關(guān)于《民間音樂》的短評。文章說:“小說的寫法,有些歐化,基本還是現(xiàn)實主義的。主題有些藝術(shù)至上的味道。小說的氣氛,還是不同一般的,小瞎子(小說人物)的形象,有些飄飄欲仙的空靈之感!弊x罷此文,暗暗為自己的不認真羞愧的同時,記住了莫言的名字。到了1985年春,好朋友《中國作家》的蕭立軍,在一次友人聚會時,興沖沖地告訴我第二期《中國作家》將發(fā)表他責編的莫言的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小蕭說,該小說是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主任、著名軍旅作家徐懷中親自推薦給《中國作家》的。小蕭這樣評價《透明的紅蘿卜》:最突出的特點,是意在“感覺”而非性格刻畫。小說移植了莫言的童年經(jīng)驗。莫言十二三歲時,曾在當?shù)匾粋橋梁工地上當過童工,白天打鐵,晚上睡在橋洞里。洞外是一片黃麻地,再往外是蘿卜地。饑餓的莫言,挨不住饑腸轆轆,偷了生產(chǎn)隊的蘿卜,被抓住后,哭著向毛主席像認錯請罪。讀了《透明的紅蘿卜》,我看到一個中國文學中,絕對罕見的兒童藝術(shù)形象——黑孩。通過黑孩,概括了歷代農(nóng)民的命運。誠如文學批評家陳曉明所說:“敘述者偽裝成孩子、瘋子、傻子的視角,是為了看到理性世界控制的另外一面。”這篇小說不以情節(jié)取勝,也不倚重于社會問題的重大和矛盾沖突的尖銳,而是以蘊藉深厚、豐盈、常態(tài)與變態(tài)、夸張變形的藝術(shù)細節(jié),以及石破天驚的場面攝人心魄,讓人久久咀嚼,回味沉吟。特別是小說描寫孤苦無依的黑孩,在后母的虐待和社會冷漠中熬出的對苦難的非凡的忍受力和在苦難中撞擊出的美麗幻覺的毀滅,讓我不忍卒讀,唏噓感嘆。但是,黑孩如柔韌的野草,卻并不是個簡單化的孩子,他的內(nèi)心世界豐富復雜。他以冷漠對待世人的冷漠,與自然卻保持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密切和親和力。顯然,這種對黑孩人世荒涼的移位補償,使作品籠罩一種荒枯、悲涼又透出一點暖意的精神氛圍。黑孩又是有神秘色彩的精靈,小說有意把他忍受苦難的痛苦狀態(tài)弱化,而強化他忍受苦難的內(nèi)心力量。這既宣泄了作者的孤憤,又使作品不會陷入通常見到的摹寫生活表面形態(tài)的弊病。《透明的紅蘿卜》發(fā)表前,小蕭建議《中國作家》領(lǐng)導組織了兩次研討會。第一次別開生面,把研討會搬到當時莫言就讀的軍藝學生宿舍。文學系主任徐懷中、莫言等幾個人參加。雖然莫言不善辭令,但小型研討會卻開得頗為熱鬧,最后徐懷中做了肯定的總結(jié)。第二次座談會在華僑飯店舉行。不少作家、評論家汪曾祺、雷達、李陀、史鐵生、曾鎮(zhèn)南等到會,我也受邀參加。會議由《中國作家》負責人老作家馮牧主持。當時很前衛(wèi)的評論家李陀充分肯定了《透明的紅蘿卜》。會上也有不同聲音,馮牧見史鐵生等沉默不語,沉不住氣了,就說:“史鐵生你怎么老不說話?”史鐵生只好發(fā)言,但他一張口就說《透明的紅蘿卜》有宗教意識,又講宗教對文學的重要性。此話一出,舉座皆驚。因為那時講宗教乃異端邪說。弄得馮牧哭笑不得。我早在“文革”后期就認識史鐵生,當時我和崇文區(qū)(今東城區(qū))文化館的母國政等合辦過內(nèi)部文學期刊《春雨》,曾發(fā)表過史鐵生的小說處女作《教授之死》,并把他抬上珠市口處過街樓座談。就在《透明的紅蘿卜》研討會前,我還到他在雍和宮附近的小屋里去拜訪過他。史鐵生高度評價了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的夸張變形、魔幻象征等文學手段,他是很有文學鑒賞力的作家。莫言是1984年準備報考軍藝的,但等他興沖沖從北京延慶部隊趕到軍藝時,被告知報名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他把在《蓮池》上發(fā)表的《民間音樂》和另一篇《售棉大道》交給接待他的劉毅然后,就默默走了。當時劉毅然在軍藝當教學秘書,協(xié)助徐懷中招生。后來劉毅然因發(fā)表小說《搖滾青年》而比莫言早被人熟悉。我曾在《當代》編發(fā)過他的作品,又幾次去軍藝講座,與毅然、后來當了文學系主任的黃獻國、朱向前成了朋友。莫言是軍藝文學系的第一屆學員。班里共有35位同窗。比起因?qū)憽陡呱较碌幕ōh(huán)》而獲全國1981—1982年度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的李存葆、獲全國報告文學獎的《唐山大地震》作者錢鋼,莫言在班里默默無聞。但徐懷中卻格外看好“在班里眼睛老睜不開的那個”莫言,極力向同學推薦他的《民間音樂》。莫言上課永遠坐在教室的一個角落,不太發(fā)言,也不怎么參與討論,卻從不會缺課。由于班里人才濟濟,全國有影響的報刊、出版社來索稿約稿的編輯們,幾乎踏破文學系宿舍門檻。莫言埋頭寫作,不為所動。還是系主任徐懷中掛記著弟子,找到莫言,讓他別再把作品投給沒影響力的地區(qū)小刊了,要鯉魚跳龍門,投給高水準的文學期刊。得知莫言手頭有剛寫完的《金色的紅蘿卜》,拿來一看,十分高興,改名為《透明的紅蘿卜》,親自推薦給《中國作家》!锻该鞯募t蘿卜》在《中國作家》發(fā)表后,引起文壇的關(guān)注。后來他回憶這段時光時說:“這篇小說實際使我信心大增,野心大增。使我意識到原來這就是小說!2《透明的紅蘿卜》橫空出世,讓文壇認識了莫言,更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一次我去軍藝找已大紅大紫的李存葆聊天,他準備請我和天津《小說家》的編輯去他山東老家走走。吃完飯,劉毅然拉我到莫言的宿舍去玩。走進莫言零亂的宿舍,濃烈的煙草味十分嗆人。只見幾個學員在那里吞煙吐霧,聊得正歡。見我們來,忙讓座,拉我們參與神侃。聊了一會兒,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對我們到來全然不知一直背朝我們埋頭在桌上寫東西的正是莫言。走出莫言宿舍,劉毅然說,莫言就是這樣,每天堅持寫作,一天能弄出一萬字,而且手稿工整清潔,很少涂改,都是一氣呵成的。在電腦時代到來之前,莫言的寫作速度,讓人驚嘆。莫言說,那時他的作品“很快就出來一批,像《爆炸》、《筑路》、《秋水》、《三匹馬》、《白狗秋千架》、《老槍》,都是這個時期寫的”。其在1985年第八期《北京文學》發(fā)表的《枯河》,與《透明的紅蘿卜》一脈相承,憂憤更深廣,筆墨更凝重,寫的也是一個孩子小虎的悲劇,上樹扳杈,慘遭“紫紅色的臉”的大隊書記的毒打和其妻“穿花襖的女人”嘲弄后,虎子憤而自殺。其過程極為細膩,氣氛悲哀,筆調(diào)冷陰,字字如血。是繼《透明的紅蘿卜》之后的又一力作。而由《紅高粱》始,繼以《高粱酒》、《狗道》、《高粱殯》、《奇死》五個中篇組成的洋洋三十萬字的“紅高粱系列”小說,不僅映紅了當代文壇,也給莫言帶來了極大的聲譽。“紅高粱系列”小說開創(chuàng)了我國革命戰(zhàn)爭題材作品的全新氣象,它真實、別開生面地書寫歷史。小說以高密農(nóng)民自發(fā)組成抗日武裝,開展傳奇抗戰(zhàn)斗爭為背景,展示了戰(zhàn)爭血流盈野、戰(zhàn)火沖天,仇恨與愛戀交織喘息,獸性與人性撕搏長嘯的悲壯歷史畫卷。莫言把探索歷史的靈魂與探索中國農(nóng)民的靈魂緊緊結(jié)合,互為表里。小說塑造了余占鰲(爺爺)、戴鳳蓮(奶奶)、羅漢、戀兒、黑眼、花脖子、豆官等眾多鮮活的人物。他們在血與火燃燒的特殊時期的特殊的斗爭生活,在靈與肉、生與死、本能與道德的大撞擊、大沖突中輾轉(zhuǎn)掙扎、奮斗奔突中,表現(xiàn)了我們民族的生命活力、民族的魂魄和歷史精神。莫言的《紅高粱》于1986年春發(fā)表在《人民文學》雜志上!都t高粱》發(fā)表,還有個小波瀾。莫言的《爆炸》發(fā)表后,新時期文學有了新的走向,韓少功提出“尋根”口號,于是他自己寫了《爸爸爸》,賈平凹始寫商州系列,李杭育寫了葛川江系列,并在我就職的《當代》發(fā)表了有影響的《最后一個漁佬》。莫言受到啟發(fā),有了由意象轉(zhuǎn)向傳奇的興趣,想寫自己家鄉(xiāng)高密東北鄉(xiāng)的神話。正巧這時《人民文學》的編輯朱偉(后任《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主編)找莫言組稿,得知這一信息,當即向莫言“訂貨”(朱偉語)。誰知莫言動筆后,朱偉再去拜訪莫言,問起進度,莫言說,剛寫完,被《十月》的章仲鍔拿走了。朱偉急了,我們事先已說好,怎么給了他呢?莫言說,他來了,想看看稿子,我就拿給他。他坐在那兒一口氣讀完,就一定要拿走。他那么好的人,我實在沒辦法。年輕的朱偉有才氣又有能力,怎么甘心早就“訂貨”的東西被別人搶走。就讓莫言立刻給章仲鍔打電話,“態(tài)度必須明確”地要回稿子。厚道的莫言就給老章打了索回稿子的電話。朱偉接過電話說:“老章,你是前輩,這稿子是莫言說好給《人民文學》的,你怎么能不講道德就把稿子拿走了呢?如果文學界都這樣,那還有信義嗎?你馬上把稿子給我退回來!”一年之后,我的這位大學校友章仲鍔調(diào)到《當代》雜志,和我又成了同事。我曾問過他“搶”《紅高粱》的事,他淡淡一笑,說,接了朱偉的電話之后,第二天就把《紅高粱》寄給朱偉了。出版界、文學界都是名利場,競爭激烈,搶稿惡性事件屢見不鮮。能像朱偉與章仲鍔這樣理性處理的,實不多見。張藝謀把《紅高粱》搬上銀幕,把莫言符號播向世界,莫言的小說也走上了世界文壇。而《紅高粱》的責任編輯朱偉,正是電影《紅高粱》劇本的編劇之一。另一位編劇是現(xiàn)已過世三年的影協(xié)研究室的陳劍雨。一開始電影的片名叫《九九殺青口》,突出傳奇背后的神秘性。后片名重回到《紅高粱》。莫言成了炙手可熱的作家。3《紅高粱》之后,莫言又在《人民文學》1987年一·二期合刊上,發(fā)表中篇小說《歡樂》。有人說,莫言的小說在作家群里,是最沒有禁忌的,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松弛到如入無人之境的境地。有人說,莫言之所以這樣沒有禁忌,是因他身后有徐懷中這棵大樹庇護他。徐懷中在莫言從軍藝畢業(yè)后,升任到總政文化部副部長、部長,一直關(guān)懷著莫言的創(chuàng)作。有了這棵大樹,莫言何懼什么禁忌。這種說法,有點似是而非。我倒覺得,好的作家永遠不肆無忌憚,他會以個人的獨特風格遵循藝術(shù)規(guī)律。如果我們真的不斷深化創(chuàng)作自由,擴大它的內(nèi)涵和外延,而不被人隨意性地解釋,以致把它限制在極其狹窄的天地里,莫言和其他作家或可成為世界級大師。七萬字的《歡樂》,一改紅高粱系列第一人稱“我”,變成第二人稱“你”,“你”就是一個農(nóng)村二十來歲、在貧困農(nóng)家的咒罵中長大,幾度落考、沒有自尊者。通過“你”,小說寫出一個農(nóng)村孩子要掙脫那種生存環(huán)境而無助的悲哀!稓g樂》中,沒了高密美麗的田野、詩意的風情、血性的農(nóng)民,只有凝固血淚的辣椒、破皮球一樣的乳房。莫言為我們呈現(xiàn)了烙印著仇恨與哀涼的農(nóng)村,并顛覆了虛偽的人性的美好,用“歡樂”來寫土地上生存的農(nóng)民的悲痛,大膽獨特,又寓意深刻?l(fā)莫言《歡樂》的那一·二期合刊《人民文學》,由于原主編王蒙高就文化部長,接替王蒙當主編的是劉心武,他上任伊始就意氣風發(fā)地親自撰寫了名為《更自由地煽動文學的翅膀》的刊首語。心武是新時期文學的有影響的作家,他的《班主任》開新時期文學之先河,他發(fā)在我們《當代》的長篇小說《鐘鼓樓》獲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由他主政《人民文學》實至名歸。誰料,心武出師不利,這期以《歡樂》為小說頭條的《人民文學》,不幸遭“收回銷毀”的厄運。主編劉心武停職檢查。其被說成“想怎么寫就怎么寫”的莫言之“《歡樂》,也成了‘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的批判對象”(朱偉語)。后來作家余華寫了《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文章說,莫言對事物赤裸裸的描寫激怒了那些批判者,而他卻因為這篇小說中的母親形象而流下了眼淚。余華的文章代表了作家的良知和道義。對《人民文學》1987年一·二期合刊的處理,給文壇造成了巨大的影響。但并未嚇倒莫言,他照舊以鮮明的個性,用殘酷的方式揭示殘酷的現(xiàn)實和人性。過了七年,莫言在云南剛誕生不久的大型文學期刊《大家》上,分兩期給讀者奉獻了他的長篇小說《豐乳肥臀》。莫言很看重自己的《豐乳肥臀》,他在回答日本漢學家吉田富夫的提問時說:“在我二十年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寫下了將近四百萬字的作品,《豐乳肥臀》集中表達了我對歷史、鄉(xiāng)土、生命等古老問題的看法。《豐乳肥臀》是我文學殿堂里最沉重的一塊基石,一旦抽掉這塊基石,整個殿堂就會倒塌!蹦栽谠S多場合說起過創(chuàng)作這篇小說的緣起,我是在一次作家朋友的飯局上,聽喝了幾杯酒的莫言說的:一次在街上,無意間見一農(nóng)村模樣的婦女,坐在臺階上,抱著雙胞胎給他們喂奶,一邊一個嬰兒叼著奶頭吸吮。一抹夕陽照在母子三人身上,那景況莊嚴又凄涼。于是,圍繞著生殖、哺乳,把母親、土地、家國這些文學主題關(guān)聯(lián)起來的大書,在他頭腦里不斷發(fā)酵。就在莫言失去母親不久,他一頭扎在高密東北鄉(xiāng),寫了三個月,《豐乳肥臀》呱呱落地。在莫言差兩章就收工的時候,云南的先鋒文學期刊《大家》從作家出版社得到信息,預訂了此作。我去云南開會,《大家》主編李巍知道我是遵守編輯道義的人,又將此信息告訴我,其實文壇就那么大,在《大家》并不順利地組稿那會兒,我就知其來龍去脈了!洞蠹摇贩謨善诎l(fā)表莫言的五十萬字《豐乳肥臀》。我一直以為,《大家》勇敢地推出《豐乳肥臀》,展示了大家的見識和氣度。不久,《豐乳肥臀》不出所料地又在文壇引起軒然大波。一封封告狀信,從全國各地層層往上遞,一篇篇文學批評的調(diào)門越來越高,其批判遠遠超出文學圈子和文學范疇。當對《豐乳肥臀》的批判從文學批評轉(zhuǎn)向不少干休所專門辦的小報口誅筆伐時,莫言不得不在單位寫檢查,還按單位要求,通報出版社不再加印《豐乳肥臀》。此次風波之后,莫言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一家報社。據(jù)說其責任編輯也被調(diào)離了《大家》雜志。意味深長的是,不久《大家》在舉辦第一屆“大家文學獎”時,邀請全國知名作家和重要評論家為評委,竟將“大家文學獎”頒給了命運多蹇、“備受爭議”的《豐乳肥臀》。悲乎?喜乎?莫言只顧埋頭寫作。創(chuàng)作了《紅樹林》、《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勞》、《蛙》等長篇小說,其中《蛙》獲茅盾文學獎。4如前所述,我知道莫言很早,他的作品幾乎都讀過,讀后總會給我以震撼。20世紀80年代初,一次到我的大學同窗、時在《光明日報》文藝部工作(后又擔任《小說選刊》主編)的馮立三家閑扯,他就向我推薦過莫言。莫言的《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等小說發(fā)表伊始,又去立三家,與他再次談到莫言。他特意為莫言的這兩篇小說寫了一篇題為《為了告別那個荒涼的世界》的評論。文章高度贊賞了莫言,并寄予厚望,最后他寫道:“莫言有二十年的故鄉(xiāng)生活積累,有對故鄉(xiāng)人民的深厚感情,有出眾的才華和充沛的精力,又適逢一個政治清明的歷史時期,凡此,都將保證他未來的更大的成功!蔽疑钜詾槭。那時候,考慮期刊的辦刊宗旨,加上老領(lǐng)導謹慎再謹慎的擇稿態(tài)度,我一直糾結(jié)于向不向莫言組稿。后來《歡樂》的風波一起,我更不敢啟齒向莫言索稿。明知是心儀的好作品,卻屢與之失之交臂,我曾向劉毅然傾訴過這種苦痛。但無論如何,曾推出過全國一半以上獲茅盾文學獎作品的《當代》,竟然未發(fā)表一篇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家的作品,起碼不是一件光彩之事。莫言對我一直很尊敬大度。大約是我從《當代》退休后的2003年冬季,在京舉行了一次全國性有百人參加的作品研討會,長者為尊,他們推舉我主持會議。會議間,作家強烈要求與著名作家見見面,聆聽其傳文學創(chuàng)作之道。于是我請了梁曉聲、張抗抗、莫言等作家到會并講座。曉聲、抗抗與我熟稔,是我的好朋友,經(jīng)常晤面,而與莫言多是在一些會議上謀面。那天我給他打了電話,希望他撥冗與各地作家見見面。他二話沒說,欣然到會。在接他的路上,他與會議的組織者說:汪老師從未求我辦過任何事,他讓我做的事,一定遵命去辦。聽者將此話轉(zhuǎn)述給我時,我的心很溫暖。莫言的《豐乳肥臀》增補修訂版由工人出版社于2003年印出后,他即簽名贈我。最終圓了我為莫言編稿之夢,是2012年。中國文史出版社請我為他們主編一套“當代著名作家美文書系”。我選了蔣子龍、肖復興、柯云路及茅盾文學獎獲得者周大新、陳忠實和莫言。找莫言時,正是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前的那段時期,他已無暇親自動手編這部散文隨筆集了。他說,請汪老師為我代勞、替我編選并起書名吧。我答應了。我跑了幾家書店,購回多種各家出版社編輯出版的莫言散文集。然后從中選了54篇作品,分成兩輯,以其中一篇散文《聆聽宇宙的歌唱》作為書名。十分巧合的是,此書出版之時,正是諾獎公布莫言獲獎之日。在舉國爭讀莫言作品的熱潮一浪高一浪的風頭,我主編的這套叢書中,莫言《聆聽宇宙的歌唱》,全國大銷,幾度斷檔,并且獲國家圖書大獎。對于一名編輯,一生錯過為莫言推出并編輯作品,為他的創(chuàng)作捧一把薪火的機會,而在晚年僅僅為他敲敲邊鼓,對此,我的心情頗為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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