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的第一篇小說寫于1973年,迄今40年的寫作生涯,共發(fā)表了近1400萬字的文學作品,此次第一次以文集形式整體推出,計有:長篇小說19部,中短篇小說集7部,散文隨筆集20部,詩集2部,共計48卷本。張煒是當代創(chuàng)作力最強、作品最豐、獲得榮譽最多、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30歲之前即獲得了除“茅獎”之外的國內所有重要獎項,又于2011年獲得茅盾文學獎。他浩繁的作品已筑成中國當代文學中一座堅實的豐碑。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古船》,作為中國長篇小說領域長達三十多年難以超越的作品,曾先后入選國內“百年百種優(yōu)秀中國文學圖書”和“世界華語小說百年百強”,《九月寓言》被評論界認為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壓卷之作”,獲全國優(yōu)秀長篇小說獎和上海長篇小說大獎首獎,并與作者一起被評為“九十年代最具影響力十作家十作品”。這兩部作品已進入了各大學中文系當代文學史的教材之中。張煒的小說創(chuàng)作是對已逝和當下時代充滿思辨的追憶和記錄,有深摯的人文情懷,有對歷史、人生、自然和生命激昂華麗的書寫和高蹈的精神揭示。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有對社會人生方方面面的感悟,有對故鄉(xiāng)齊魯文化的敬重和對大自然的謳歌,讀史、寫人、談藝、記往,無不承續(xù)著他對人的精神世界的體悟和闡發(fā),從社會世相開掘精神層面的意義。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秉承他一貫的精神,更是他無止境思索的結晶。這些作品呈現(xiàn)出了張煒出類拔萃的精神高度、思想深度和不竭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是經(jīng)得住時間考驗的文學經(jīng)典。 作者簡介: 張煒,1956年11月出生于山東省龍口市,原籍棲霞縣。1975年發(fā)表詩,1980年發(fā)表小說。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專業(yè)作家。發(fā)表作品一千余萬字,被譯成英、日、法、韓、德、瑞典等多種文字。在國內及海外出版單行本四百余部,獲獎七十余項。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古船》《九月寓言》《外省書》《柏慧》《能不憶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及《你在高原》(十部);散文《融入野地》《夜思》《芳心似火》;文論《精神的背景》《當代文學的精神走向》《午夜來獾》;詩《松林》《歸旅記》等。1999年《古船》分別被兩岸三地評為“世界華語小說百年百強”和“百年百種優(yōu)秀中國文學圖書”,《九月寓言》與作者分別被評為“九十年代最具影響力十作家十作品”!堵曇簟贰兑惶肚逅贰毒旁略⒀浴贰锻馐贰赌懿粦浭窨贰遏~的故事》《丑行或浪漫》等作品分別在海內外獲得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莊重文文學獎、暢銷書獎等多種獎項。大河小說《你在高原》獲得華語傳媒年度杰出作家獎、鄂爾多斯獎、出版人年度作者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特等獎、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等十余獎項。 目錄: 長篇小說 1古船 2九月寓言 3柏慧 4遠河遠山 5外省書 6能不憶蜀葵 7丑行或浪漫 8刺猬歌 9家族 10橡樹路 11?驼勫 12鹿眼 13憶阿雅 14我的田園長篇小說1古船 2九月寓言 3柏慧4遠河遠山5外省書6能不憶蜀葵7丑行或浪漫8刺猬歌9家族10橡樹路11海客談瀛洲 12鹿眼13憶阿雅14我的田園15人的雜志16曙光與暮色17荒原紀事18無邊的游蕩19半島哈里哈氣小說集20秋天的憤怒21海邊的風22葡萄園23鉆玉米地24三大名旦25美妙雨夜26致不孝之子散文隨筆集:27午夜思28葡萄園暢談錄29午夜采訪30周末對話31域外作家小記32深愛之章33萊山之夜34有一個夢想35閱讀的煩惱36楚辭筆記37中年的閱讀38把文字喚醒39芳心似火40純良的面容41小說坊八講42更清新的面孔43疏離的神情44行者的迷宮45難忘觀瀾46也說李白與杜甫詩集:47費加羅咖啡館48家住萬松浦《古船》第一章 我們的土地上有過許多偉大的城墻。它們差不多和我們的歷史一樣古老。高筑墻,廣積糧,被認為是上上之策。于是在黝黑的泥土上,在貧瘠的山嶺上,就有了那么多崇高連綿的東西。每座城下都流過血,滋潤出一簇簇青草。莊嚴的齊國長城西接濟水,東臨大海,曾把整個山東半島橫切為南北兩半。像很多城墻一樣,齊長城如今也毀掉了!独ǖ刂尽飞嫌洠骸埃R)長城西北起濟州平陰縣,緣河歷太山北崗上,經(jīng)濟州、淄州,即西南兗州博城縣北,東至密州琊臺入海!毖刂敢姆较蛉ふ夜懦堑嫩欅E吧,總還能夠看到幾處遺址。臨淄故城就是齊都,從公元前九世紀中葉齊獻公由薄姑遷入,直到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秦始皇滅齊,歷經(jīng)了六百三十多年。而秦漢時又完全沿用了齊故城,直到魏晉。齊國古城在一千多年的曠遠歷史中竟然一直不朽。蘆青河發(fā)源于古陽山。古陽山地帶也有一截城垣,是否屬于齊長城就很難考了。有人在這一帶多次勘查,結果不得而知。后來他們又沿河水北上四百里,來到中下游一座叫“洼貍”的重鎮(zhèn)。那兒最觸目的竟然還是一道城墻:整個大鎮(zhèn)被一道很寬很矮的土墻圍起來。墻基露著三合土,城是方的;拐角處陡然高大起來,并有包磚。磚的顏色已經(jīng)像鐵,最上一層的城垛還很完整?辈檎邠崦u石,仰視城垛,久久不愿離去。也就是這次北上,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處極為重要的古都遺址:東萊子故城。遺址離洼貍鎮(zhèn)很近,那兒有一座高大的“土堆”——僅存的一截夯土城垣。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鎮(zhèn)上人已經(jīng)用它燒了幾輩子磚窯。磚窯自然馬上被廢止,并立起一塊石碑,上面刻了金字,說明這個土堆是東萊子國的故城墻,屬重點保護文物等等。洼貍鎮(zhèn)的損失是顯而易見的,但他們卻從此知道自己的鎮(zhèn)子曾坐落在東萊子國的都城里。事情再明白不過,大家都在“東萊子國”里過生活了。稍微展開一下想象,就依稀可見那在陽光下閃亮的甲胄,聽到戰(zhàn)馬的嘶鳴。不過興奮之余也多少有些遺憾:似乎古都城墻不該是那個“土堆子”,而活活就該是這鎮(zhèn)子的高大城墻! 鐵色的磚墻城垛的確也顯示了洼貍鎮(zhèn)當年的輝煌。蘆青河道如今又淺又窄,而過去卻是波瀾壯闊的。那階梯形的老河道就記敘了一條大河步步消退的歷史。鎮(zhèn)子上至今有一個廢棄的碼頭,它隱約證明著桅檣如林的昔日風光。當時這里是來往航船必停的地方,船舶在此養(yǎng)精蓄銳,再開始新的遠航。鎮(zhèn)上有一處老廟,每年都有盛大的廟會。駛船人漂蕩在大海上,也許最愛回想的就是廟會上熙熙攘攘的場景。老河道邊上還有一處處陳舊的建筑,散散地矗在那兒,活像一些破敗的古堡。在陰郁的天空下,河水緩緩流去,“古堡”沉默著。一眼望去,這些“古堡”在河岸一溜兒排開,愈來愈小,最遠處的幾乎要看不見了。可是河風漸漸會送來一種聲音:嗚隆、嗚隆……越來越響,越清晰,原來就是從那些“古堡”里發(fā)出來的。它們原來有聲音,有生命。但迎著“古堡”走過去,可以見到它們大多都塌了頂,入口也堵塞了。不過總還有一兩個、兩三個“活著”,如果走進去,就會讓人大吃一驚:一個個巨大的石磨在“古堡”中間不慌不忙地轉動,耐心地磨著時光。兩頭老牛拉著巨磨,在沒有開端也沒有終點的路上緩緩行走。牛蹄踏不到的地方,長滿了綠苔。一個老人端坐在一旁的方凳上,看著老磨,一會兒起身往磨眼里倒一木勺浸濕的綠豆。這原來是一處處老磨屋。那嗚隆嗚隆的聲音更像遠處滾動的雷鳴。河岸上有多少老磨屋,洼貍鎮(zhèn)上就有過多少粉絲作坊。這里曾是粉絲最著名的產(chǎn)地,到了本世紀初,河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規(guī)模宏大的粉絲工廠,“白龍”牌粉絲馳名世界。寬寬的河面上船帆不絕,半夜里還有號子聲、吱扭吱扭的櫓槳聲。這其中有很多船是為粉絲工廠運送綠豆和煤炭,運走粉絲的。而今的河岸上還剩下幾個老磨在轉動,鎮(zhèn)子上就剩下了幾個粉絲作坊。令人不解的是那些破敗的老磨屋為什么在漫漫的歲月中一直矗立著?它們在暮色里與殘破的城墻遙遙相對,似乎在期待著什么,又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由一道城墻圍起的這片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泥土上,一代代生息繁衍了這么多人口。矮矮的小屋,窄窄的巷子,表明了他們生活得多么擁擠。但人口再多再亂,只要從家族、從譜系上去看,就會清楚得多。血緣關系的紐帶會把一些人執(zhí)拗地連結在一起。他們的父親、爺爺、老爺爺、太爺爺,再到兒子、孫子、曾孫子……圖解起來像一串串葡萄。這個鎮(zhèn)子主要由三大姓組成:老隋家、老趙家、老李家。老隋家的興旺是其他兩姓遠不能比的。人們認為這與一族人的底氣有關。在人們的記憶中,老隋家好像就是從粉絲工業(yè)上興旺起來的,最早他們只有一個小小的作坊。到隋恒德這一代,老隋家到了最興盛的時候。他們在河兩岸擁有最大的粉絲工廠,并在南方和東北的幾個大城市里開了粉莊和錢莊。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隋迎之,一個叫隋不召。兄弟兩個先在家里跟一個老先生讀書,后來隋迎之又被送到青島讀洋書。隋不召常到碼頭上閑逛,一直逛到哥哥讀書回來。他揚言說總有一天要跟上大船到海上去。開始隋迎之不信,后來終于害怕起來,就告訴了父親。隋恒德用一片烏木板打了小兒子的掌心,小兒子搓著手,死死盯住父親。老人最后終于從這眼神上明白過來,知道管教也是枉然,說一聲“罷”,也就扔了烏木板。一天深夜刮起了大風,雷聲不絕,被驚醒的隋迎之爬起來看了看,弟弟不見了! 隋迎之為弟弟遺憾了多半輩子。父親過世后,他一個人接過了龐大的家業(yè),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也讓孩子們讀書,也偶爾使用一下烏木板。這時候漸漸到了本世紀三四十年代,老隋家開始走下坡路了。隋迎之的結局很慘。只是在死前那一段,他才忽然羨慕起隋不召來了,但這會兒什么都晚了……隋不召在水上漂蕩了半輩子,大哥過世的前幾年才回到鎮(zhèn)上。他不認得鎮(zhèn)子,鎮(zhèn)子也不認得他了。他走路晃晃蕩蕩,把洼貍鎮(zhèn)的街道當成船板了嗎?喝酒,酒沫子從胡須上流下來,直流到褲腰上。這哪里是老隋家的二少爺,干瘦干瘦,走路時兩條小腿不停地交絆,臉色蠟黃,眼珠都是灰的。他一張嘴就胡言亂語,吹得沒有邊兒,說這些年可見了大世面,駕船到了南洋、西洋,領頭的就是鄭和大叔。他嘆息著:“大叔可是個好人哪!”沒有人信他的話。他講海上生生死死的故事,倒有不少年輕人圍上聽。他說行船得按《海道針經(jīng)》上來,那是一本航海的古書。年輕人不眨眼地聽,他倒哈哈大笑起來,說南海沿那些姑娘好啊……鎮(zhèn)上人斷定:這個人注定這輩子完了。老隋家也注定完了! 隋不召回來這一年該記入鎮(zhèn)史。就是這年春天,有一個巨雷竟然打中了老廟。半夜里廟宇燒起來,全鎮(zhèn)人出來救火。大火映亮了整個洼貍鎮(zhèn),有什么在火里像炮彈一樣炸著,老人們說那是和尚盛經(jīng)的壇子燒碎了。古柏像是有血脈有生命的東西,在火焰里尖聲大叫。烏鴉隨著濃煙飛到空中,懸巨鐘的木架子轟隆一聲倒塌了。除了燃燒的聲音,人們還仿佛聽到一種低沉的嗚鳴,忽高忽低,像是巨鐘的余音,又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吹響的牛角號。令人震驚的是火焰就隨了這聲響忽高忽低。灼熱的氣浪把圍上近前的人烤得大叫,火舌就像紅色的指頭一樣伸出老長,把試圖沖上去救火的人一個一個按倒。他們哼哼著,爬起來就再也不敢上前了。老老少少呆若木雞,鼻涕掛在嘴巴上。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場大火。天放亮時老廟也正好燒完,接著大雨澆下來。雨水沖刷著灰炭,黑色的水流像濃厚的墨湯一樣在街上緩緩流動。全鎮(zhèn)人都沉默了,雞狗鵝鴨也緘口不語。天一黑,大家都趕緊上炕睡覺,要說話也只是互相看一眼。十天之后,有一條遠道來的船在蘆青河擱淺了。全鎮(zhèn)人驚慌地跑到岸邊:河心里停了一條三桅大船。河水分明是變得淺窄了,波浪微微地拍打著堤岸,很像是打著告別的手勢。大家?guī)椭菞l大船了。 后來終于又有了第二條、第三條船擱淺。令人恐懼的事情到底還是發(fā)生了:河水越來越窄,最后是進不來船了。人們眼瞅著一個大碼頭在慢慢干廢。 整個鎮(zhèn)子都變得懶洋洋的。隋不召在街上躥著,一對小灰眼珠流露出深深的悲哀。隋迎之的頭發(fā)花了,常常嘆氣。粉絲工業(yè)特別賴水,河水淺下去,就不得不停下幾個磨屋。最讓他憂慮的還有世事的變遷,一顆心像被什么日夜絞擰著。至于這個從大海上歸來的兄弟,也愈來愈令他傷心失望。有一次幾個女工抬著一籮濕粉絲去曬粉場上,扔下籮筐就慌張地跑回來,說今天無論如何也曬不得粉絲了。隋迎之搞不明白,親自到場上看了看。原來是隋不召一絲不掛地仰躺在細細的白沙上,舒服地曬著太陽! 隋迎之的大兒子隋抱樸當時已經(jīng)長得天真可愛,到處跑動,人們見了都說:“老隋家的又一棵旺苗!彼宀徽僖蔡貏e喜歡這個侄子,常常把他扛在肩頭上。他們最常去的就是那個干廢的碼頭,望著變窄了的河道講一些船上的故事。抱樸慢慢長高了,長得挺拔俊逸,隋不召不得不把他從肩上放下來,又去扛小侄子見素。抱樸這時候已經(jīng)很懂些事情了,父親懸腕為他書下幾個大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他希望兒子將其當成座右銘。抱樸恭恭敬敬地收了起來。這一年的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無聲無息地過去了。冬雪落在閃亮的河冰上,覆蓋了河道,覆蓋了河岸上那一個個古老的磨屋。雪天里有不少人跑去看老李家的一個和尚打坐?粗先朔呵嗟念^頂,人們不由得就要去回想那座輝煌的廟宇;同時也想起停泊的帆船,乃之聲不絕于耳。老和尚打坐完畢常常就講起古來,大多數(shù)人卻覺得像讖語一樣費解! 齊魏爭奪中原,洼貍人助孫臏一臂之力,齊威王才一飛沖天,一鳴驚人。秦始皇二十八年先到魯南鄒嶧山,再到泰山,最后來到洼貍,修船固錨,訪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鬃铀姆絺鞫Y惟獨不來齊東,野人知禮。圣人尚有遺落未知之禮,派顏回、冉有來夷族求禮。他兩人在蘆青河上獵魚,學圣人釣而不綱。有一洼貍鎮(zhèn)人聽墨子講經(jīng)十年,出自他手的飛箭能行十里,而且然有聲。他磨一面銅鏡,可以坐觀九州。洼貍鎮(zhèn)還出有名的僧、道。李安,字通妙,號長生;劉處玄,字長真,號廣寧;皆洼貍人。萬歷年間飛蝗如云,遮天蔽日,人食草、食樹、食人。鎮(zhèn)上一高僧靜坐入定已經(jīng)三十八天,后經(jīng)徒弟用銅鈴引醒。高僧直奔城頭,手搭晾棚道一聲“罪過”,滿天蝗蟲收入袍袖,又被他抖入河底。長毛造翻,四村八鄉(xiāng)的百姓跑到洼貍城下,危急時城門大開,救了四村八鄉(xiāng)……如凈琉璃,內現(xiàn)精金,以前妙心,履以成地! 雖然一個字也聽不懂,大家還是十分激動。長時間來,全鎮(zhèn)忍受著令人難堪的寂寞和無言的痛楚。河水消退了,碼頭干廢了,聽慣的行船號子也遠遠地消逝了。一種說不清的委屈在人們的心底泛起,漸漸化為憤怒。只是在這嗡嗡的講古聲里,有人才醒悟過來:老廟燒了,那口巨鐘還在。歲月把雄偉的鎮(zhèn)城墻一層層剝蝕,但還有完整的一截,余威猶存。大家似乎覺得:沒有了那么多外地人來鎮(zhèn)上攪鬧,倒可以生活得更福氣。兒子會更孝順,女子會更貞潔。 河水無聲地流淌著。窄窄的河道,水面上泛著蒼白的顏色。一個個“古堡”似的老磨屋矗在河岸,漸漸有青藤攀上石基。大多數(shù)老磨屋沉默了,只有幾個巨磨還在一天到晚地轉動,發(fā)出“嗚隆嗚隆”的聲響。牛蹄踏不到的地方,青苔越來越多了。看磨老人用木勺叩擊著黑洞洞的磨眼,發(fā)出“哐哐”的聲音。老磨緩緩轉動,耐心地磨著時光。遠處,那段高聳的鎮(zhèn)城墻與岸邊的老磨屋久久對視,沉默無言! 外面的人似乎把洼貍鎮(zhèn)給忘掉了。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才有人重新記起她來。當然,外面的人首先記起的還是那一截鎮(zhèn)城墻。當時我們的土地上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到處都在沸騰。人們完全有信心花上幾年的時間,超過英國,趕上美國。外面的人就是在這時記起了鎮(zhèn)城墻的,記起它的上面有好多磚。于是,一天清晨涌來一群人扒城取磚了。洼貍鎮(zhèn)一下子呆住了,不少人激動得啊啊大叫。但扒城的人群手持一桿紅旗,鎮(zhèn)上人知道有些來頭,就急急差人去喊四爺爺來。四爺爺當年不過三十出頭,因為他在老趙門里輩分最高,所以人們也就這么喊。當時不巧他發(fā)瘧疾,在炕上折騰了一天,實在沒有力氣爬起來。去的人是隔著窗戶紙向四爺爺報告的。四爺爺聽了,輕輕哼了一聲,吩咐道: “閑話沒有,先去把領頭那個人的腿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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