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江的朋友柿島在一個晚上被人群毆住院,醫(yī)生說很快就能恢復,沒兩日卻不治身亡。媒體報道說柿島是被未成年人搶劫毆打住院,末尾還指出他生前原是某集團董事,言外之意是他背叛老東家而華麗轉身。 柿島病情的突然惡化,警察三番五次的盤問,新聞報道的含沙射影,一切的一切,都讓堀江無法相信這只是一起單純的搶劫案。而真相到底是什么,牽涉其中的或許還有柿島的工作,甚至更多更多…… 作者簡介: 藤原伊織 日本冷硬推理小說的代表作家。東京大學法文系畢業(yè)后,進入日本最大的廣告公司電通工作,并兼職寫作。初期撰寫的文學作品《臘腸犬的偏斜》獲得第九屆“昴”文學獎;1995年首次創(chuàng)作推理小說,即憑《恐怖分子的洋傘》榮獲第41屆江戶川亂步獎及第114屆直木獎。 之后一直堅持寫作,推出許多重量級作品,如《向日葵的祭典》、《天狼星之路》、《手掌上的黑暗》《離別的火焰》等。他寫的故事冷硬中不乏溫情,他筆下的人物,頹喪中帶著對人性之美的欣賞與追求,這種獨具風格的冷硬推理為日本推理小說界開辟了一片全新的天地。伊織寫的小說,在設置和解開謎題時常常通過人物的心理活動展開,而盡力避免外在的詭計、以及牽強的情節(jié)設計,其高度的文學性已經超出了一般推理小說的局限。 ——逢坂剛 優(yōu)秀作家的作品是不會磨滅的,而且歷久常新,每次重讀,都有新的感觸。只要有讀者看他的作品,作者就會永遠活下去。 ——吉野仁記得當時我還吹著口哨,為什么吹這首曲子我也記得。這曲子是OtisRedding的SittingontheDockoftheBay。(去探望一個險些丟了性命的傷者,半路上哼這首歌是否合適,我倒沒考慮過,但這旋律卻那樣自然地從嘴邊流淌了出來。我想,大概是因為昨晚這首歌曾在我耳邊一直響著的緣故吧。) 此時,正是下班的時間,路上行人開始多了起來。眼下還是需要穿大衣的季節(jié),尤其是一到傍晚,寒風襲人,只有新宿街那高樓上空的晚霞能給人帶來一絲暖意?晌抑豢戳艘谎劬鸵崎_了視線!拔覍聪﹃柛械絽拹骸边@一句好像出自OtisRedding的另一首歌?不對,也許是其他歌手的—我一邊走,一邊茫然地想著。 出了四谷車站,再往前走一會兒,來到四谷三條街的十字路口,雄偉的東陽醫(yī)科大學附屬醫(yī)院就坐落在旁邊。 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我停下吹口哨,心里有種不祥之感—這個時候打來的電話,恐怕不會有什么好事。 我按下通話鍵,電話里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您是堀江……堀江雅之先生嗎?” “是的! “柿島隆志先生剛剛去世了。奈穗子夫人讓我轉告您……” 我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待回過神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穿過十字路口,一路奔跑著沖進了醫(yī)院大門。一出電梯,我就沿著醫(yī)院走廊飛奔起來。經過一個護士身邊時,她好像對我說了一句不能跑什么的,我也沒搭理她。 就算轉移到重癥治療室搶救,現(xiàn)在應該也送回原來的病房了吧—我正想著,忽然眼前的景象一下清晰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站在那扇近日來過好幾次的病房門前。 我調整好呼吸,沒敲門,慢慢推門進去。 病房里有好幾個人。兩名醫(yī)生,三名護士,還有一個穿著深藍色套裝的女人—她就是柿島的夫人。她回頭看了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走近病床,她還是一言不發(fā)。我也沒有開口。她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幾步,接著輕輕伸手示意我上前。她把病床床頭邊的位置讓了出來。于是我走上前去。 柿島看上去像在沉睡,仿佛進入了恬靜的夢鄉(xiāng),甚至顯得比平時多了幾分稚氣。我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的臉。我沒有雙手合十,似乎也沒有握拳頭。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頭時,聽見柿島夫人喃喃地說:“您辛苦了! “病情什么時候開始惡化的?”我總算擠出一句話來,卻覺得那并不像自己的聲音。 “今天早上!庇袀年老的醫(yī)生從旁插話道,“病人腹膜炎并發(fā)癥發(fā)作,我們趕緊給他動手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雖然受了重傷,但估計過幾個星期就會康復的。這明明是你們前天才說的呀! “腹膜炎惡化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吧。這點我沒說過嗎?也就是說,從結果來看,這次發(fā)生了最糟糕的情況。引起病情惡化的原因嘛,正如大家所知,是內臟損傷,特別是肝臟外傷最要命! 這醫(yī)生叫什么名字來著?記不起來了。兩天前,我還纏著他追問過柿島的病情。他說話很客氣,大概是怕被人投訴醫(yī)療事故吧。即便如此,“病人、病人”地掛在嘴邊,也實在是……他們無論對誰,無論對何種原因住院的人,都一律這樣稱呼的么?柿島難道不是這起殘忍兇案的被害人么? 正暗自思忖,忽然傳來開門聲,同時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正是剛才給我打電話的那個聲音。 “松本大夫,警察說馬上就過來。” 那醫(yī)生點了點頭,看著柿島夫人說:“實在抱歉。警察到時可能也會找您的,不過我還是先跟您說一下吧。您丈夫的遺體將會送去進行司法解剖。司法解剖有時候會指定由一些大學的附屬醫(yī)院承擔,我們東陽醫(yī)大就是其中之一! 這番話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真奇怪。想起來了,我和柿島曾經聊過類似的話題。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從那以后,就發(fā)生了許多事情…… 我盯著醫(yī)生的臉:“您的意思是說—直接在醫(yī)院這邊解剖比較省事,可以提高效率,是嗎?” “堀江先生!”旁邊有人喊了我一聲,像是在責備我。 于是我沒再繼續(xù)說下去,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后又把視線落在柿島臉上。他看上去仿佛睡得特別恬靜,只是,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我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這時我才注意到,本來插在他胸口上的那幾根導管和輸液管已經被拔掉,散亂地擱在一邊。我抬頭看看四周,病床周圍還擺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醫(yī)療器械。 我和柿島夫人對視了一眼,她那沉靜的目光讓人琢磨不透。然后,我又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都正注視著我。那醫(yī)生一個勁兒地眨巴著躲在眼鏡后面的雙眼,說道:“提高效率嘛,有時候能減輕死者家屬的悲痛,您不這么認為嗎?”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他說話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疲憊,使我冷靜下來—這位醫(yī)生搶救了這么長時間,應該也很累了。 “抱歉!蔽艺f道,“剛才我頭腦有點兒亂,請原諒。我還是先到外面去待一會兒吧! 說完我就推開門出去了。穿過靜悄悄的走廊,我走到對面的窗戶前。透過朦朧的玻璃,可以看見天邊那絢麗的晚霞。我轉過身來,雙手插進褲兜里,背靠窗戶看著那間病房。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應該做什么。我眼前除了病房的那扇門之外,空無一物。據(jù)我所知,來過病房探望的,除了我,就只有警察了,因為柿島夫人幾乎謝絕了所有人的來訪。我就那么一直呆站著看著那扇門;钪娜,卻什么也做不了,尤其是像我這種廢物。 不久,病房門開了,有個護士走了出來,就是剛才告訴醫(yī)生說警察馬上過來的那個護士。她向我輕輕點了一下頭,正要離開,就被我叫住了。 她面露疑惑之色,長著一張圓臉,身材高挑,病人見到這種類型的護士也許會比較放心。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歲,別在白色護士服胸前的名字牌上寫著“大林”二字。 “今天給我打電話的就是你吧?”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說:“是的,奈穗子夫人之前交給我一張紙條,說萬一有什么情況,就打這個電話告訴這個人! “那我應該謝謝你呀。這已經超出你的工作范圍了吧。還有,你剛才直呼其名說‘奈穗子夫人’。才沒幾天,就跟她這么熟了?” “柿島先生住院才三天!彼是那副疑惑的神情,說道,“您想想看,要是我把他的夫人也稱作‘柿島’的話,那就分不清說的是誰了。所以我一般都喊她夫人,不過她人很隨和,讓我直接叫她名字奈穗子就好。奈穗子夫人這么年輕,不過,聽說她已經是一家大證券公司的副總經理啦。可把我嚇了一跳呢! “可是,你們對病人應該一視同仁的吧?” “這倒也是……” 雖然我三天前才第一次見到柿島夫人,但憑感覺大致能想象出來—除了工作時間,其他任何場合她都不會隨便拿副總經理的身份來給人看。對于我這種在職場混過多年的老手來說,憑著短暫的接觸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對了!蔽覇柕,“剛才你對醫(yī)生說警察馬上就到—他們怎么現(xiàn)在才來呢,我早就接到你電話了呀! 她吐了吐舌頭:“我故意拖了十分鐘才通知警察的。唉,這么慘,我想留點兒時間給奈穗子夫人和他先生做最后的告別。幸虧今天護士長休息,不然我又得挨批啦。” 我沖她笑道:“你是個好護士。要是我來這里住院,你愿意照顧我嗎?” 她也微笑著說:“我可從來沒聽說過誰住院還要指定護士的。不過,住院這種事,還是少想為妙吧。另外,按規(guī)定,我們通常是幾個護士輪流照看一位病人。堀江先生,您是柿島先生的朋友嗎?” “是老朋友了!蔽艺f。 她的微笑從臉上消失了,似乎想說什么,又頓了頓說道:“夫人還讓我聯(lián)系其他人呢,先告辭了!闭f完,她稍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才意識到,剛才和她聊天時我竟然笑了,這還是今天頭一次笑呢。 這時,門又打開,剛才病房里的人全都出來了,只有柿島夫人還留在房里,大概就是那護士所說的“兩人最后的告別”吧。我一直不知道醫(yī)院會有如此周到的安排,真是白活一大把年紀了。我見過人死去,但不是在病房里。那至少算得上是驚心動魄吧,誰能夠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一位黑社會老大葬身于火海而無動于衷呢?更何況,當時我還只是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磥恚亲o士特意安排的“告別時刻”效果并不盡如人意。他們沿著走廊過來了。雖然身穿西裝,但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他們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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