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20世紀經(jīng)典: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


作者:詹姆斯?喬伊斯     整理日期:2014-04-11 22:39:52

《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是喬伊斯由其棄作《斯蒂芬英雄》改寫而成的一部半自傳體小說。小說顛覆了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以意識流的手法描寫了極具藝術家氣質(zhì)的青年斯蒂芬痛苦曲折的成長歷程,以及在成長過程中對于宗教傳統(tǒng)、民族情緒、家庭生活的反思。本書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喬伊斯本人的生活體驗,展現(xiàn)出了一位藝術家復雜敏感的內(nèi)心世界。在此之后,書中的青年斯蒂芬繼續(xù)成長,走入了意識流鴻篇《尤利西斯》之中。
作者簡介:
  詹姆斯?喬伊斯(1882—1941),愛爾蘭作家、詩人,現(xiàn)代派文學的先驅(qū)。一生僅著有四部小說,但每部都極具分量。美國蘭登書屋選出的20世紀百部優(yōu)秀小說榜上,《尤利西斯》和《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高居第一位和第三位。
一生在國外顛沛流離,作品卻從未離開都柏林!队壤魉埂烦霭婧螅瑔桃了拐劶八麑释恋膶W,這樣說道:“我總是寫都柏林,是因為如果我能抵達都柏林的心臟,就能抵達世界所有城市的心臟。”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一章
從前,那可是好時光啊,有一頭牛哞哞沿路走過來,遇到一個俏生生的小男娃,小男娃的名字就叫大口娃……
父親給他講那個故事:父親透過單片眼鏡看著他:他臉上長了很多汗毛。
他是大口娃。牛哞哞沿路走過來,那兒住著貝蒂?伯恩:她賣的辮子糖帶檸檬味兒。
哦,野玫瑰已開放
在小小綠草地上。
他唱那首歌。那是他的歌。
哦,綠色在下面。
尿床了,先是暖烘烘的,接著就變得涼颼颼了。母親鋪上油紙。那東西有股子怪味兒。母親的味兒比父親的好聞。她在鋼琴上彈水手角笛舞曲,讓他跳舞。他起舞:
特啦啦啦啦啦,
特啦啦啦啦特啦啦啦啦嘀,
特啦啦啦啦,
特啦啦啦啦。
查爾斯叔公和丹蒂拍著手。他們比父親和母親大,查爾斯叔公又比丹蒂大。
丹蒂的衣柜里有兩把刷子。紫紅色紅絨背面的那把代表邁克爾?達維特,綠絨背面的代表帕內(nèi)爾。
萬斯一家住在七號。他們家有不一樣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是艾琳的父親和母親。他們長大以后,他就要娶艾琳。他躲到桌子底下。母親說:
——哦,斯蒂芬要道歉。
丹蒂說:
——哦,要是不道歉,老鷹就來啄他的眼——
啄他的眼,
快道歉,
快道歉,
啄他的眼。
快道歉,
啄他的眼,
啄他的眼,
快道歉。
寬闊的操場上滿眼都是男孩子。大家都在大聲叫喊,級長們的吶喊聲催促著他們。傍晚的空氣慘淡清冷,足球隊員們每次進攻頂球,油膩膩的皮球就飛起來,像一只身子很沉的鳥兒,劃破灰暗的天光。他始終待在本營①的邊角處,級長看不到他,粗野的腳踢不到他,偶爾他還裝模做樣地跑動跑動。他覺得,在這群球員中間,他的身軀又弱又小,他的眼力也弱,還總淚汪汪的。羅迪?基克姆就不那樣:大家都說他能當上第三營的隊長。
羅迪?基克姆是個君子,討厭鬼羅奇卻是個卑鄙小人。羅迪?基克姆名號下的更衣箱里擱著一副護脛,食堂里還有他的小飯筐。討厭鬼羅奇有一雙大手。他管星期五吃的布丁叫作毛毯卷狗。有一天他問:
——你叫什么名字?
斯蒂芬回答:斯蒂芬?迪達勒斯。
然后討厭鬼羅奇就說:
——那算是什么名字呢?
斯蒂芬答不上來,討厭鬼羅奇又問:
——你父親是干什么的?斯蒂芬答道:
——他是個紳士。討厭鬼羅奇接著問:
——是治安推事嗎?
他沿著本營邊線一點點磨蹭來磨蹭去,偶爾小跑幾步?呻p手已經(jīng)凍得青紫。他把手插到灰色系皮帶外套的側(cè)兜里。兜邊就有根皮帶。皮帶還可以拿來給別人一頓。有一天,有個學生曾經(jīng)對坎特韋爾說:
——我這就給你一頓皮帶。
坎特韋爾當時回答:
——去找跟你相稱的人打。給閃電塞西爾來一頓皮帶吧。我倒想瞧瞧你怎么給。他會在你那屁股上踢上一腳尖兒。
這話可不好聽。母親叫他不要跟學院里的野孩子講話。文雅的母親!頭一天的時候,她在城堡大堂里跟他告別,把面紗疊起到鼻子那兒,親了親他:她的鼻子和眼睛都紅了。她快要哭出來了,但他卻裝作沒看見。她是個文雅的母親,可是哭的時候就不那么文雅了。父親還給了他兩個五先令的硬幣做零花錢。父親告訴他,缺什么,就寫信回家來要,還有,不管做什么,都不要告別人的密。在城堡門口,院長和父親母親握手告別,他那黑色的法衣在微風中飄動,車載著父親母親離開了。他們從車上朝他揮著手,大聲喊:
——再見,斯蒂芬,再見!
——再見,斯蒂芬,再見!
他被卷入爭球的漩渦中,面對著爍爍的目光和沾滿泥巴的靴子,他驚恐不已,低下身子,透過眾人的腿縫向外看。大伙兒拉扯著、叫喚著,腿碰著、踢著、跺著。后來杰克?勞頓的黃靴子巧妙地把球帶了出去,于是所有其他的靴子和腿都追了上去。他跟著追了一小段路就停了下來。再跑下去也沒有用。他們不久就要放假回家。在圖書室大廳里吃過晚飯,他就該把貼在課桌里邊的數(shù)字從七十七換成七十六了。
在圖書室大廳里要比在外面這樣天寒地凍的好受些。天色慘淡清冷,城堡里卻亮著燈。他很想知道漢密爾頓?羅恩當年是從哪一扇窗子把帽子扔到了隱墻上,還有,那時候的窗下可有花壇。有一回他被叫到城堡去,總管曾經(jīng)帶他去看過士兵們當時在木門上留下的彈痕,還給了他一塊教員們吃的白脫松餅。看見城堡里的燈光,叫人覺得又舒服又溫暖。像書里寫的一樣?赡苋R斯特大教堂就是那樣的吧。康韋爾博士編的拼寫課本里就有好聽的句子。像詩句一樣,卻只不過是為了學習拼寫而編的句子。
沃爾西死在萊斯特大教堂
道長們將他埋葬。
植物上長出潰瘍,
腫瘤藏在動物身上。
  躺在爐前小地毯上,頭枕在手上,琢磨這些句子,會很愜意的。他哆嗦了一下,仿佛皮膚上沾上了又涼又黏的水。他不肯拿小鼻煙壺去換韋爾斯那個撞了四十回還是大贏家的干栗子,韋爾斯就把他擠進了尿池子,真下作。那水多涼、多黏啊!還有人見過大耗子往那浮垢里跳。母親和丹蒂坐在壁爐前,等著布里吉德端茶來。母親的腳搭在壁爐圍欄上,鑲著珠寶的拖鞋暖烘烘的,散發(fā)出的味道真溫馨。〉さ俣每啥嗔。她告訴他莫桑比克運河在哪里,美國最長的河流是哪一條,還有月亮上最高的山叫什么。阿諾爾神父倒是懂得比丹蒂多,他是個教士嘛,不過父親和查爾斯叔公都說丹蒂是個聰明女子,是個博覽群書的才女。丹蒂吃完飯,發(fā)出那種動靜,然后就伸手捂住嘴:吃得燒心了。
操場上遠遠傳來喊聲:
——全體進來啦!低營和第三營就也傳來了喊聲:
——全體進來啦!全體進來啦!
球員們從四面八方走近前來,臉紅撲撲的,渾身都是泥巴,他走在他們中間,很高興就要進去了。羅迪?基克姆拎著皮球那油膩的帶子。有個學生求他再來上最后一腳:可是他根本都不搭理,徑直往前走去。西蒙?穆南對那人說別那樣,級長盯著呢。那人轉(zhuǎn)身朝西蒙?穆南說:
——我們都明白你干嗎要說話。你是麥克格萊德的跟屁蟲。
跟屁蟲是個怪詞兒。那學生那么叫西蒙?穆南,是因為西蒙?穆南曾經(jīng)把級長的假袖子在背后給扎到了一塊兒,而級長忍不住發(fā)了回脾氣。可是真難聽啊。有一回他在威克洛酒店的盥洗室洗手,洗完了父親就揪著鏈子拔起池塞,臟水從池子洞里滲下去。水慢慢全都流了下去,池子洞口就發(fā)出了那樣的聲音:屁撲哧。只不過聲兒要大一些。
回想起那件事,還有盥洗室那白兮兮的樣子,他覺得一陣冷又一陣熱。有兩個水龍頭,擰開,水流出來:冷水和熱水。他覺得冷,后來又覺得有點兒熱:他能看見水龍頭上印著的名字。真是件古怪事。
走廊里也叫他覺得寒氣逼人。有點古怪,潮乎乎的。不過很快會點上瓦斯燈,點燈后會有輕微的聲響,如輕聲歌唱。始終一樣的輕聲歌唱:在游藝室里,大家不再說話的時候,就聽得見了。
是學算術的時候。阿諾爾神父在黑板上寫了一道很難的算術題,說:
——行了,誰會打勝仗。繘_啊,約克家族!沖啊,蘭開斯特家族!①
斯蒂芬使勁兒去算,可是題太難,他覺得糊涂。他外衣胸前別著白絲綢玫瑰的小徽章,玫瑰顫動起來。他的算術一點兒也不好,可是為了不讓約克家族打敗仗,他使勁兒地算。阿諾爾神父黑著臉,不過并沒有發(fā)火:他還笑呢。后來杰克?勞頓噼啪打了個響指,阿諾爾神父看看他的本子,說:
——正確。蘭開斯特家族真棒!紅玫瑰打贏啦。加油啊,約克家族!努力沖!
杰克?勞頓扭身往旁邊看了一眼。他穿了一件藍色水手服上衣,上衣一側(cè)佩戴的紅絲綢玫瑰小徽章因而顯得十分濃艷。斯蒂芬想起大家下的賭注,賭誰能在基礎科目里奪第一,是他還是杰克?勞頓,他覺得自己的臉也紅了。有幾個星期杰克?勞頓拿到了第一名的卡片,有幾個星期則是他拿到了。他埋頭做下一道算術題,白絲綢徽章顫啊顫啊,然后他聽到阿諾爾神父的說話聲。他所有的急切心情都消散了,只覺得臉冰涼。他想自己的臉摸上去那么冰涼,臉色肯定是慘白的。他算不出答案來,但這不要緊了。白玫瑰與紅玫瑰:想想就很美的色彩。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卡片的色彩也都很美:粉紅色,奶油色,淡紫色。淡紫色的玫瑰、奶油色的玫瑰、粉紅色的玫瑰,想想就很美啊。也許野玫瑰會有那樣的色彩吧,他想起那首歌,唱的是小小綠草地上野玫瑰在開放。可是卻沒有綠玫瑰。不過世界上某個地方也許會有吧。
鈴聲響起,各班開始列隊走出房間,沿著走廊走向餐廳。他坐在那里,看著盤子里的兩塊印模黃油,吃不下發(fā)潮的面包。桌布又潮又軟。笨手笨腳在廚房打下手的仆人系著白色圍裙,朝他杯里倒了些熱熱的淡茶,他卻全喝光了。他很想知道,那仆人的圍裙是不是也發(fā)潮,白色的東西是不是全都又冷又潮。討厭鬼羅奇和索蘭喝的是家人送進來的錫罐裝可可茶。他們說喝不下那淡茶,說那是給豬吃的泔水。大伙兒說他們的父親都是治安推事。
在他看來,所有的男孩子都很奇怪。他們都有父親母親,卻穿著不一樣的服裝,說話聲音也不一樣。他渴盼能回到家中,把頭枕到母親的懷里。但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渴盼能做游戲、做功課,渴盼祈禱快快結(jié)束,好上床去。
他又喝下一杯熱茶,弗萊明說:
——怎么啦?你哪里疼啊,你怎么啦?
——我不知道,斯蒂芬說。
——肚子里難受吧,弗萊明說,因為你臉色蒼白啊。會過去的。
——哦,是啊,斯蒂芬說。
可他肚子那里并不難受。他覺得自己是心里難受,要是那里能難受的話。弗萊明那么問他,真是個好人。他好想哭出來。他胳膊肘撐在桌上,一會兒攏住耳廓,一會兒又松開。每次松開耳廓,就聽見餐廳里的喧鬧聲,轟轟如深夜的火車。攏住耳廓,轟轟聲就被關在了外面,像火車鉆進了隧道。那天晚上,在多基,火車就那么轟轟響起來,鉆進隧道就不響了。他閉上眼睛,火車向前開,一會兒轟轟響,一會兒又不響了;又響了,又不響了。聽著轟轟聲響起來,又不響了,轟轟叫著再鉆出隧道,然后又不響了,這真不錯。
高營的人沿著餐廳中間的粗地毯走了過來。帕迪?拉思、吉米?馬吉,還有那個獲準可以抽雪茄的西班牙人,以及那個戴羊毛遮檐帽的小個子葡萄牙人。然后是到低營餐桌和第三營餐桌就餐的人。每個人走路的樣子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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