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這門吧?”
楊重和馬青爬到樓的頂層,轉(zhuǎn)著腦袋看那層的三個門的門牌號碼。
楊重伸手按了一下左手那個鑲了鐵門的人家的門鈴,擠眉弄眼調(diào)整了一遍表情,兩手握著放在襠前,矜持地等待主人應(yīng)聲而出。
“誰呀?”門內(nèi)一個男人問。
“我!睏钪爻林赜脺喓竦穆曇艋卮稹
木門開了,一個瘦得像眼鏡蛇似地男人出現(xiàn)在鐵門后,隔著紗網(wǎng)眉眼綽約。
“是關(guān)漢雄關(guān)老師么?”楊重伸出脖子探問。
“你們是什么人?”關(guān)漢雄關(guān)老師冷冷的目光像針一樣從細密的紗網(wǎng)眼中透出。
“我們是您的兩個崇拜者!瘪R青擠上前來,臉貼著紗網(wǎng)眉開眼笑地說!耙恢倍继匮瞿侥,又怕您忙,不好意思打擾,今兒是實在忍不住了,特來登門拜望!
“就呆一小會兒。”楊重伸出一個指頭,“看您一眼,請教幾句就走,決不招您煩!
“怎么知道我在這兒?”關(guān)漢雄一邊開鐵門讓二人進一邊問。
“去派出所查過,掛號的沒您。后來還是我們一個同學(xué)告訴我們您躲在這兒。”
楊重跨過門檻,等著馬青也進來,關(guān)漢雄頭前走了,才肩并肩亦步亦趨恭恭敬敬跟著往里走。
“本來他不愿意告訴我們的!瘪R青搶著說,“架不住我們一天到晚總纏著他。都知道您不愛見人……”
“他叫什么名字?”關(guān)漢雄進了會客室,徑自先在一把皮轉(zhuǎn)椅上坐下,手捏一支煙,昂著頭問。
“嗬,您這兒書真多!瘪R青一進屋就揚著頭看滿墻滿壁的書,嘖著嘴問,“這些書您都能背下來吧關(guān)老師?”
“他叫什么名字?”關(guān)漢雄提高了嗓門。
“于觀。”楊重側(cè)屁股坐在一圈矮沙發(fā)上,小朋友一樣雙手托腮仰望關(guān)漢雄,“關(guān)老師您千萬別責怪他,真不怨他,怪我們想見您的心情太迫切!
“他說他和您特熟,經(jīng)常一起喝酒。”馬青挨著楊重坐下,眼巴巴地問,“您最近又寫什么呢?”
“不認識這個人!标P(guān)漢雄兀自搖頭思忖,“沒印象,F(xiàn)在凈有人冒充跟我熟,其實壓根沒見過——社會上有些人就愛亂傳我!
“沒錯!”馬青熱情地接道,“我們那兒一聊名人,就有人說您如何風(fēng)流如何豪放如何行為古怪——好多傳您的話我們都不好向您學(xué)呢!
“徐達非吧?”丁小魯敲開黑洞洞的筒子樓的一扇房門問。
“是他!贝棠康墓饩中站著一個一臉憔悴的遲暮美男。
“一眼就認出來了!倍⌒◆敃崦恋匦Γ拔沂恰队懊詧蟆返挠浾,我叫丁小魯。這位是劉美萍,我的一個同事的女兒,也是您的影迷,聽說我今天來采訪您,非要跟來!
“來吧來吧,都請進。”徐達非把兩位女士讓進屋。“屋里太亂,別見笑!
“您和掛歷畫報上長得不一樣!眲⒚榔检t腆地說。
“怎么呢?”徐達非驀地警惕起來。
“比畫得精神!倍⌒◆斦\懇地講,“看電影覺得您挺老成的,沒想一見人這么年輕。美萍坐呀,干嗎站著犯愣?”
“一個大明星就住在這么個小破屋子里!眲⒚榔祭Щ蟮剞D(zhuǎn)過身。
“誰來誰這么說!毙爝_非大咧咧地坐在破藤椅上,一把一把往后捋他那頭毛澤東式的長發(fā),“都以為徐達非不定多享受呢,其實……其實我還是個普通人!
“可是,可是,怎么也該讓您住得寬敞點,先不說和好萊塢的明星比吧——我覺得在演技上您關(guān)不比他們差!”
劉美萍跟誰賭氣似地撅著嘴一屁股在丁小魯身邊坐下。
“是這樣的,小徐——我可以叫您小徐么?”丁小魯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徐達非開口道,“我們報社接到許多影迷的來信,詢問為什么這幾年在銀幕上看不見您了。打聽您近來在干什么,是不是和女影星一起出國了?”
“還有這么多觀眾關(guān)心我,記著徐達非?”徐達非萬分感慨。
作者簡介:
王朔,中國著名作家,編劇。1978年開始創(chuàng)作,先后發(fā)表了《玩的就是心跳》、《看上去很美》、《動物兇猛》、《無知者無畏》等中、長篇小說。出版有《王朔文集》《王朔自選集》等,他那種反派的表演也是讓人深入人心。他的早期小說詩歌文學(xué)作品都是以自己部隊“大雜院”的成長經(jīng)歷為素材,后來的小說則形成特有風(fēng)格,對白通俗化又充滿活力,敘述語言則戲謔、反諷為主,對權(quán)威話語和知識分子的精英立場都有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