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與舊約
作者：周國文
�。ǜ＝ń逃龑W(xué)院政史系 福建福州）
無聊的夜這么漫長，我的心又開始亂得很。朋友們都不知散到何處了，打遍傳呼與電話，都是下落不明。我只好一個人聊以渡日，想來合群的日子總是被省略得很少，孤獨的靈魂似乎暗暗的習(xí)慣了在寂寞叢林間往返。
我想起了上海一九二八，它是我的快樂老家嗎？它或許只是一個逃避的巢，充其量是放置我落寞生靈的回憶場所。如果我不說上海一九二八是一家酒吧的名字，你恐會以為它是一個塵封多年的故事。
真是奇緣，榕城的夜生活也開始出現(xiàn)了大上海的滬上風(fēng)情。我們都喜歡到里面坐坐，享受圍爐聚談的樂趣。發(fā)現(xiàn)這個優(yōu)雅的所在純屬偶然，因為當(dāng)泡吧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時，我們就對每個新開的城市酒吧特別留意。
想來這家酒吧的主人特別有藝術(shù)眼光，裝飾與布置的風(fēng)格離我們的生活既很遙遠(yuǎn)又很親近。一進(jìn)門就是個如外白蘭渡橋式的小拱橋，吧臺圍繞著小河疑是黃埔江閃爍著水底的光亮，圓圓的舞臺像極了百老匯的演出場，最深處的背景掛的是一張二十世紀(jì)初上海外灘的照片，里面各種樣式的建筑、車水馬龍的人群、繽紛多彩的故事極顯十里洋場的熱鬧。四處璧掛更是一張張惟妙惟肖的獨屬于上海灘的廣告女郎張貼畫：有哈德門香煙女郎、有月歷牌里恬靜可人的女生，有周璇的影子與本世紀(jì)初第一批原產(chǎn)服裝模特。更令人心生現(xiàn)場感的是，上海一九二八里清一色的服務(wù)小姐都穿著如電影里解放前上海女生的格子裙，那種款式與姿態(tài)都栩栩如生，陶醉于此仿佛墜入上海往事當(dāng)中。
既然這個寓意無窮的命名給我們點拔了休閑趣味，我們就越發(fā)鐘愛這個側(cè)身于城市心臟的上海一九二八。在閑極無聊的夜晚，我們都習(xí)慣性的云集在上海一九二八里打發(fā)時間。我們是一群沒有“生活”的人，懷著不同目的來到一個排遣煩憂的大眾空間，聊發(fā)年少的瘋狂。
很快我注意到了一個人，她顯得心緒煩燥，一幅凄迷的表情與城市之夜一樣神秘。她自飲自酌著聽裝的藍(lán)帶啤酒，擺不脫的憂郁與痛苦從她的眼神里流出來。誰也不知她的名字，可別人都說她是上海一九二八的�？�。她拒絕了好幾個心動男人的搭訕，看得出憂怨的矜持成全了她的美麗。
她一杯一杯的豪飲，熱烈的與美酒作快樂的狂歡。當(dāng)大堂的燈光依稀昏暗下來的時候，她飲完了吧臺前最后一杯美酒，走上臺前，一曲“聽你聽我”如怨如泣，唱得全場肅然無聲。“你沉沉的睡著我靜靜看著你的容貌聽你的呼吸聽你的心跳忽然很想告訴你謝謝你過去帶給我很多依靠人生挫折不少你的聲音給我很多依靠聽你談未來聽你大聲笑忽然很想喚醒你現(xiàn)在就陪我去山上繞繞你是我的寶我一直為你感動驕傲外面的世界再多紛擾你依舊把單純擁抱生命的旋律愈奏愈高今晚聽我輕輕唱我想給你一份愛的力量聽我為你祈禱聽我說說話我已經(jīng)打開窗準(zhǔn)備和你迎接每天的太陽�！痹瓉韾凼窃谕达嬛髥幔�
煎熬著你的心傷，撫弄著我的情緒，她不動聲色的演繹一段獨屬于她自己的“聽你聽我”。感覺的出，在她心靈的深處藏著一段曲折婉約的故事，像抹也抹不去的刻痕在這個鬧中取靜的酒吧。就在大家正在品味她的聲音與姿勢的瞬間，她卻驀然轉(zhuǎn)身離去。有熟人告之，唱完就走是她一貫的風(fēng)格。出沒無定，來去難料，她是秋水還是浮云嗎？
她的故事在好事者的打聽之下，終于像沉在海底的魚浮出了水面。原來在那個無聊的夜晚，是她愛人的周年祭。一場車禍奪去了他的生命，就如張雨生那個令人同情的悲慘結(jié)局一樣。
她被朋友叫做韻兒，剛從一所師大的藝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而她的愛人也正是她的大學(xué)老師。一段隱藏在暗處的師生戀在就要真相大白、曲徑通幽的時候，突然終結(jié)了愛的流淌與變奏。四年的苦戀癡情，忍受了多少誹言與嫉妒，承擔(dān)了多少患難與冷眼，可到了享受生活的拐彎口卻無聲無息的停止了。
去年深冬那個元旦的前夜，寒風(fēng)颼颼，夜黑風(fēng)高，街道四周搖曳著孤獨的彩燈，他穿越大半座城市準(zhǔn)備到她家教的地方來接送她回校。她站在路旁的公交車站臺上等待，她看到了他熟悉的影子，她高興的大叫了一聲。一街之隔他的單車搖晃了一下，一輛疾駛而來的運沙大貨車碾了過去。假如那天夜晚不是自己主動要出來輔導(dǎo)，假如那個夜晚不打傳呼給他，假如不是一聲叫喚影響了他的注意力，假如不是那輛可惡的運沙車，假如的假如都已成了無力的假設(shè)，悲劇的故事已注定，而生活還要繼續(xù)。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莫非是我們?nèi)粘Ｉ钪辛硪粋�“張惠妹”？又過了一段時間，當(dāng)我們再次在“上海一九二八”里談起她的故事時，聽說她又回到了她原先讀書的那座城市。因為她要尋找她銘心刻骨的舊約，她也希望在北風(fēng)吹的音信里重拾往事，畢竟那個凄婉的生活片斷正是發(fā)生在上海。而也只有在那里，她才會與愛人的眼神靠得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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