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作者:張怡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足下何物?鞋也!世間男女老少,一生最離不開的身外之物莫過于鞋子了。 早上醒來,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穿鞋子。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鞋都是千辛萬苦地跟著你,只有你上床睡下,鞋子才能靜臥床邊休息一下。 出生在七十年代的我,自從記事起,穿的便是媽媽親手做的丫丫鞋(在一種棉褲與襪子連在一起的褲子上穿的一種鞋子)、虎頭鞋(做成老虎形狀的鞋子)、石榴鞋(鞋幫、鞋底上繡有各種石榴的圖案)。聽奶奶說,在我沒有出生前,媽媽就已給我做好了從一歲到三、四歲的鞋子。 在我上學(xué)時不得不穿起那黑幫白底的布鞋來,那些帶有圖案的鞋子,也不得不收藏入庫。在春、秋時節(jié)換鞋時,偶爾看見先前曾穿過的那些鞋子,不得不望鞋而嘆了! 媽媽心靈手巧,做的各類鞋子也遠(yuǎn)近有名,這當(dāng)然與她那好強不服輸?shù)男愿袷欠植婚_的。每當(dāng)?shù)降乩锛Z食收完入庫后,媽媽便開始了跨越秋、冬、春三季的做鞋生涯。秋高氣爽的晚秋是準(zhǔn)備階段:在星光燦爛,皓月當(dāng)空的夜晚,我們幫媽媽卸下門板,找出平時積攢的布塊、布條。把玉米面煮成糊糊。第二天,太陽剛剛露出半個臉兒時,媽媽以開始工作了,先在門板上鋪一層報紙,刷上一層糊糊,再把布條、布塊拉平均勻地鋪在上面,再刷,再鋪。如此,六六三十六鋪,七七四十九刷。 到太陽越過墻頭時,媽媽的工作已完成。將門板抬出,萬道金光齊射在上面,直曬到下午辰時,將門板抬回,沙沙一撕,吸足太陽精華的布板立時從門板上脫落下來。 用手指一彈,卡卡作響,硬中見韌。如此幾日后,布板已足夠全家人做鞋用的了,此后的時光,媽媽便取出最新樣式的鞋樣,剜出一雙雙鞋底。買回條絨布,做好造型別致的鞋幫,這些工作做完后,時令以進(jìn)入初冬了。第二階段便是枯燥無味的納鞋底了,不過這只是對我們來說的,納鞋底對媽媽來說卻是一件樂事。她隨與來串門取經(jīng)的大媽、大嬸們海闊天空地說著話,好像手中根本沒有任何東西一樣,但細(xì)看又從沒有停過,只是反復(fù)的做著那優(yōu)美的,似乎又帶點機械式的動作。冬未春始,春節(jié)前,第三階段便以拉開帷幕,那造型別致的鞋幫將與縱橫交織的鞋底組合起來,簡直就是一雙雙工藝品。在春節(jié)前,每人都會有一雙這樣的鞋子。 當(dāng)時,我對那工藝品般的鞋卻并不珍惜,時常穿著它去爬樹搗鳥窩,放鞭炮。 鞋子磨出洞來,燒出洞來,也是常事。媽媽看到后:造蘗、造蘗呀,就是給兩雙“買來的鞋子”也不換的呀!在當(dāng)?shù)剞r(nóng)村,我們孩子們都以穿“買來的鞋子”為榮。 在城市的二姑也時常給我寄兩雙買來的鞋子,但都被媽媽以各種“理由”放置起來了。就在媽媽的嘮叨聲中,我穿著布鞋度過了學(xué)生時代。 參軍入伍后,穿起了綠色的解放鞋,心想可算脫離布鞋了?墒敲懿煌笟獾慕夥判,一脫下便臭氣四溢,引來戰(zhàn)友們異樣的目光;叵,在學(xué)校時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呀?在日后的雙休日,慢慢的又穿起了媽媽從家寄來的布鞋。 由于工作需要,組織上派我到一大城市去學(xué)習(xí)微機,當(dāng)布鞋踏進(jìn)現(xiàn)代化裝飾的豪華房間時,無數(shù)雙眼睛不約而同的射向我的布鞋,掩嘴而笑的也大有人在,我這才感到問題的嚴(yán)重,午后急惶惶跑到鞋店,準(zhǔn)備將自己的“裝備”進(jìn)行更換。當(dāng)看到各式各樣的運動鞋時,不禁又想起戰(zhàn)友們的那種眼光,發(fā)了發(fā)狠買了一雙中英合資的新潮皮鞋,迫不及待的換上。 錚亮的皮鞋穿在腳上,心里立刻升騰起一種卓越、超然、富有、自信的異樣情感。我第一次感到穿皮鞋竟讓人產(chǎn)生如此自豪的感覺來!皮鞋所產(chǎn)生的激昂心情讓我進(jìn)入了一個新的境界。花錢買自豪、買新境界,值!難怪有人曰:無鞋窮半截呢! 此時的我恨不得,背起手,邁著四方步,在市里所有街道上走個便。皮鞋踏在柏油路上所發(fā)出的聲音,在我聽來簡直就是一曲優(yōu)美的樂章。 下午,老師讓我到一家公司去取一套軟件,公司相隔不到一公里,對于我跑貫五公里的人來說,這段路還不是小菜一碟嗎!我便欣然步行而去,誰知走在大街上的自豪感逐漸被來自腳上火辣辣的疼痛所代替,也沒有了先前踏在柏油路上那悅耳的聲音。進(jìn)入公司大廳時,腳已不敢實實踏下去,引來的異樣目光又是不少;貋砗,一進(jìn)宿舍門就忙把皮鞋脫去,大罵幾句廠家,慢慢的脫去襪子,呀!右腳已是血肉模糊,左腳也是一玉米粒大的血泡,同學(xué)們忙找來紗布給我包上。不得以又穿上布鞋,皮鞋讓要好的同學(xué)穿上了。傷,十余天才好,問穿我皮鞋后的那位同學(xué),竟無任何反應(yīng),更談不到什么“傷”。不由暗想,不是皮鞋的事,于廠家也無關(guān),大概是我不適應(yīng)皮鞋吧?那就慢慢適應(yīng)吧!我特意穿了一雙厚厚的襪子,穿上皮鞋上課去了,碰巧又讓我到比那家公司更近的一家賓館取打印機。心想:再近我也坐車去。沒想到這家賓館的微機室在六樓,等我取完打印機下樓后,腳已不敢再向前邁半步了,只得推說“肚子痛”讓別人代我送去;氐剿奚嵋磺,天哪!但見黑糊糊的血水,已將襪子緊緊的粘在腳背上了,動一動,撕心裂肺樣的疼痛,只好這樣睡下。同學(xué)們下課歸來后將我送到醫(yī)院,醫(yī)生用碘酒涂抹了一遍,用力一拉襪子,在我大叫一聲后,再看襪子脫掉了,腳背上卻露出一個凹陷的洞,翻著粉色的肉,冒著鮮血,令人毛骨悚然。 哎!什么花錢買自豪、買新境界,這不分明是花錢買罪受嗎! 事后,不得不再穿起,媽媽做的布鞋來。突然想起媽媽所說的話,對,就是對,百分之百的正確,給幾雙“買的鞋”也不能換。 不知道這鞋子在我身上還要發(fā)生多少故事,不管怎樣,我也得穿著它,走完今后的漫漫人生之路。 (1997年春于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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