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煙花那年的愛
白露 （一） 那是一個滴水成冰的冬季，雪沒完沒了地下，冷得她只想找個樹洞把自己藏起來。樹洞沒找著，愛情卻猝不及防地來臨了。 一切都只因那天她破天荒地去參加了那個聚會�！ ‰娫掆忢憰r，她還在睡覺。拿起話筒，卻是李小桐。她的托福成績下來了，不多不少600分，進(jìn)她申請的那家學(xué)院不成問題。就要和她的留美碩士男朋友團(tuán)聚了，這丫頭高興得要死，今晚在富春江訂了一桌，還溫柔地來了一句：您可一定要賞光喲。她囁嚅著想推掉，媽在一旁發(fā)話了，“去吧，天天在家，也不怕生銹�！彼琢藡屢谎郏瑧袘械厝ゴ┮��！ ∫搽y怪媽這么說，辭了那份吃力不討好的工后，滿以為憑自己的資歷，找個可心的事做不會成問題，然而大半年過去了，竟一無所獲，又碰上這么個鬼年頭，益發(fā)萎靡下去，人窩在家里，不思作為，只與退休的父母相看兩厭�！ 【o趕慢趕，還是遲了，進(jìn)去時發(fā)覺已坐了一大桌子人，認(rèn)識的只有一個李小桐。剛想對她笑一笑，不想她卻先發(fā)話了，“您老人家這么樣就來了？”怎么樣？不是挺好的嗎？看看自己也算衣冠整齊，不就是沒化妝嗎？人家哪像你是個人物，總有大場面要出，成天在家窩著，化了妝還不得盡數(shù)蹭床單上？心里嘀咕了一大堆，卻還是堆出笑來，吃人家嘴軟嘛！ 本來沒精打采的，一落座卻忽然來了精神。好久沒出來吃了，久違了，三文魚！久違了，基圍蝦！還有你，北京片皮鴨！她對左鄰右舍點點頭，便開始招呼那些“老朋友”�！ ÷耦^吃了一會兒，她覺得周圍有了點變化。左首那人不是戴眼鏡嗎，怎么這會兒又不戴了，再一看眼鏡跑斜對面去了。敢情沒注意席面上已斗轉(zhuǎn)星移了。不知怎的，她覺得旁邊這人一直在注視她，不由得臉紅了：自己的吃相全落在人家眼里了。想一想又覺得有點氣惱：你憑什么看我？便抬起眼簾狠狠地挖了那人一眼，沒想到那人見她有了反應(yīng)，竟然笑了，非常友善、明朗，笑得她氣惱全消�！ 拔乙娺^你”，他說�！ 安豢赡堋！薄 霸趺床豢赡埽俊薄 耙驗椤液苌俪鰜砘顒拥�，當(dāng)然今天是個例外�！薄 芭叮阆矚g冬眠�！薄 笆��！彼蠈嵉爻姓J(rèn)�！ 翱晌业拇_見過你，而且印象深刻�！薄 ∷幌刖瓦@個話題與他糾纏下去，就不多說了，可他不依不饒，“你是不是有一條紅圍巾？那天你穿的是一件黑大衣，系了一條紅圍巾�！薄 ∷龁∪涣�，“是。” 他繼續(xù)下去，“那天好像下的是今年的第二場雪，路很滑，在新華廣場東北角，你摔了一跤�！薄 ∈堑�，那天，她摔了一跤，重重地，幾乎摔出了眼淚，可是她咬著牙站起來，沖周圍人笑了一笑，那群人當(dāng)中就有他吧？ 熟了之后，他對她說，當(dāng)時只覺得她摔得挺滑稽，笑得很可愛，誰想竟有再見面的時候，而且一眼就把她認(rèn)了出來�！ 【瓦@樣，在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天，她和他相識了。那一年她已二十七歲，尚待字閨中，事業(yè)沒有著落，正經(jīng)歷著人生最低潮；他也二十七歲，剛剛考上政府公務(wù)員，家中有嬌美的妻、可愛的子�！ ≡俅我娒�，是他約的她，沿著她曾摔過跤的新華廣場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們發(fā)現(xiàn)過去的二十七年，他們劃過的幾乎是同樣的軌跡。在同樣的時間他們做著差不多相同的事：十歲的時候開始自學(xué)古詩，選的是同一本詩集，第一首是王勃的《送杜少甫之任蜀州》；15歲，迷上了港劇，攢零錢買劇照，記歌詞，用不成腔調(diào)的粵語哼唱；喜歡田震的《執(zhí)著》……開始，都像個理想聽眾一樣鼓勵對方多說，到后來，兩人爭著講，然而，他每提到一件事，她會飛快地接下句，而那正是他要說而未來得及說出的，而她也同樣為他們脫口而出的經(jīng)常是同一句話而深深震動。那晚，他送她回家，目送她上樓，她一步步走到五樓自己家門前，進(jìn)屋后直奔陽臺，正好趕上目送他的身影被夜色吞沒，她靜靜佇立，直到淚水滴落在冰涼的地面。 她掙扎了幾日，她能管住自己的手指不去撥他留下的號碼，卻不能不接他打來的電話。及至見到他，她知道，他們在這幾天，想的，做的，又是相同的事。這一次，他們說的很少，只是一路走下去，走到繁星滿天。星光下，他送她回家，照例目送她上樓。進(jìn)門后，她又直奔陽臺，這一次，他沒有走，樓上樓下兩人靜靜對視，少頃，她飛身下樓，縱入他懷中。他撫摸著她的柔發(fā)，喃喃地問：“為什么沒有早一點遇上你？” “為什么沒有早一點遇上你？”每天，無論晨昏，這句話都會在她耳邊回旋。 不是不知道，既然錯過了，就該錯到底，可是，在那樣一個晦暗的冬天，他是她生活中僅有的一點亮色，她舍不得。癡情在她心中像一株瘋長的熱帶樹，幾天之間已經(jīng)盤枝錯節(jié)，糾纏不清了�！ 《嗄旰笠粋�午夜夢回的時候，皎潔的月光不經(jīng)意地照亮了心底塵封的一隅，她覺得自己的記憶一定是被移植了，把什么不相關(guān)的人的事植入了她的腦中，看著身旁熟睡的丈夫，她覺得這才是她一生一世的愛�！ 《旖K于過去了，然后是一個塵埃漫天的惱人之春。 還好，她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人也精神了起來。他常常在下了班之后到她單位去接她，兩人在同事們羨慕的目光里相攜而去，沒人看得出他們的秘密，她的心漸漸由不安到坦然。對于他能從繁忙的公務(wù)和家務(wù)抽身出來陪她，她初始感激，繼而視之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漸漸地，矛盾出來了。每次她都希望他盡可能多留一刻，而他卻不能，妻兒在等他，不能晚晚遲歸�！ ∷f：“請你理解我�！薄 ∷犞繚M淚水的大眼睛問：“可你理解我嗎？” 兩人都同樣的固執(zhí)。當(dāng)然，總歸是要和好的，好了之后一起去看球賽，她靠在他的懷里，一臉仰慕地聽他講解，這是他們相處最和諧的時分。 那一天，走在街上，他的手提電話響了，他接電話，她留神諦聽。電話是他妻子打來的，說她母親住院了，說著說著，好像那邊哭了起來，只聽他不住地安慰，“別哭，沒什么，有我呢�！薄 ∷⒅幸唤z慌亂，然后，她嘆了口氣，他是她的身邊人，卻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妻子有事，做丈夫的說聲“有我呢”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皇遣恢雷约旱臋�(quán)限在哪里�！ ∷兊蒙n白、消瘦、神經(jīng)質(zhì)，有時半夜她會“騰”地坐起來，一身冷汗，她死命地抓緊床單，免得哭出聲來。她一次次地問自己：“我這是怎么了？” 母親的腳步聲近了，待了一會兒，又遠(yuǎn)了，她想也許母親察覺到了些什么，她在心中向母親說對不起�！ ∷煊X到了她的憔悴，他主動對她談到了妻子，談到他的家庭。她一直有種感覺，他妻子是一個好女人，只不過在他們夫妻之間始終缺少某種東西，他所講的印證了她的感覺。談到未來，他說會給她一個結(jié)果，他們會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只不過，這需要一段時間，讓他把各方面的事情協(xié)調(diào)好。雖然后來這些都沒成真，但她始終相信當(dāng)時他說的是真心話，他不是在騙她�！ ∫粋�月后是他的生日。她知道他特別想有一架好相機，如尼康EOS1，他曾不止一次在它前面駐足。她決定悄悄買來送給他，不為什么，就為他瞬間的開心，那是值兩萬元錢的。而她正好有這筆錢�！ ∷涨叭�，她正要打電話給他，卻先接到了他的傳呼，她不禁一樂：瞧，真是心有靈犀。他說他想上街，問她能不能陪他，她連說好，回頭就到銀行把錢提出來了�！ 扇艘郧耙渤９浣�，一般都是先吃點飯，然后就漫無目的地進(jìn)進(jìn)出出一家家店鋪，有中意的東西就買下來，大部分時候都是隨便看看。他最喜歡逛攝影器材商店和體育用品商店，而她最愛逛書店和玩具店。那天他們先去吃了肯德基，因為心里藏著個小秘密，她吃得比平常少，而他吃得也比平常少，不過誰都沒往心里去�！ 〕隽丝系禄拈T，他對她說，我得先去取點錢，你在這兒等我還是陪我去？她說當(dāng)然是陪你一起去了。那天銀行的人不多，他從公文包里取出存折然后找了一張取款單來填。在她的注視下，他填好了那張取款單———戶名一欄是朱茵，他妻子，金額是兩萬元。 她的手下意識地按了按她的小挎包，那疊東西好好地還在，可她覺得挎包一下子變得很輕，很輕，她的人也變得很輕，很輕，而他，喜滋滋地，什么也沒留意�！ 〉人K于把那個寶貝抱在懷里的時候，街上已經(jīng)暮色四合了。這一次，她不讓他送她回家，他點點頭轉(zhuǎn)身欲去，她卻叫住了他，對他笑了一笑。他雖然覺得她笑得有點奇怪，但也沒往心里去，到是后來時間越久，那笑容竟然越清晰，他才體會到原來那笑容中含著三分深情，三分留戀，三分決斷，一分凄涼。而當(dāng)時，他卻想等過幾天問問她為什么那么笑，過幾天再問�！ 〉诙欤�(dāng)他站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什么也沒說，只遞給他一個信封。他不禁想她的花樣越來越多了。他問她，我們?nèi)ツ膬�？她說：“我還有事，你自己走吧，答應(yīng)我，一定認(rèn)真讀這封信。”說完就走了�！ е唤z好奇的微笑，他展開了那封信，信不是很長，只有一頁，但他讀得很慢很慢，風(fēng)吹著那張薄薄的紙，使他不得不坐下來，用手壓著，好看個清楚，看個明白�！ 啊也恢朗窃摳屑み�是該怨恨命運，它讓我們相遇，卻相遇得太遲。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應(yīng)該是我的，我應(yīng)該是你的。然而，命運卻做了另外的安排，它讓另一個女人成為你的妻。我們曾努力不去想她的存在，然而，她時時都在那里。每天，你吃的是她做的飯，穿的是她洗的衣，還有，讓你如珠如寶的也是你和她生的兒子。當(dāng)昨天，我看到你用她的存折提錢，才明白夫妻到底是夫妻。夫妻本身就是百年修來的緣，而你我之間，緣分實在太淺、太淺……” “我們都欣賞彼此的聰明，只可惜，在人生的大問題上，小聰明是無濟(jì)于事的……” “我不知道屬于自己的那份緣在哪里，能不能找得到，但，我們之間的緣分肯定是到頭了……” �。ǘ ‘�(dāng)她把那封信交給他的時候，她感到有什么東西正從體內(nèi)向外飛散、飛散，她幾乎是用了全部心力才使自己從他身邊走開。接下來的幾天，她總是若有所待，她想像了一千種他來找她的情景，可什么也沒發(fā)生，沒有一點他的訊息�！ ∷粺o自嘲地想，瞧，又是一般的決絕。 秋去春來�！ 〕σ�，鄰居家的小男孩兒來敲門，叫她到陽臺上看焰火，一朵朵綺麗的焰火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綻開滿天花雨，紛紛揚揚，說不出的美麗與凄迷，只是眨眼間就歸于沉寂，就如她曾有過的短命戀情。 �。ㄈ ∮龅剿麜r，她剛剛恢復(fù)了一點精神。帶著一點點迷茫，一點點戒備，一點點挑釁看這個世界，還有他�！ ∑鋵嵲诘谝谎劭吹剿麜r，她就知道，屬于她的那個人出現(xiàn)了。這一次，她感覺對了�！ ∪欢�，簡直邪門，只要在一起，他倆就如針尖對麥芒，多少次，她都發(fā)誓，下輩子都不要再見到這個人，可沒用，最后不知怎的，她還是嫁給了他，她才明白，這就叫緣分天定，躲都躲不過�！ 』橐鲎杂兴纳衿�，婚后的她變成了一個溫良的小婦人。每天，晨光熹微，她便開始打掃衛(wèi)生，準(zhǔn)備早餐，在丈夫充滿愛意的目光中進(jìn)進(jìn)出出地忙碌著�！ 扇丝偸且黄鸪�，一起歸，不上班的日子手拉手去逛街。偶爾吵一小架，算是給生活加點鹽�！ 鹤映鍪�，更是一派人仰馬翻。小家伙偶爾開恩，不吵不鬧，還“格格”地樂上幾聲，兩人所有的辛苦即煙消云散，相視一笑中有無限的滿足�！ ∫惶焱砩�，孩子睡著了，過了一會兒丈夫也睡下了，是難得的清閑一刻。她調(diào)小了音量看電視。忽然下起了雨，她趕緊去關(guān)窗，等把所有的窗都關(guān)好了，把水管、煤氣都檢查過了，上了床，她卻睡不著了。黑暗中，她靜靜躺著，耳畔是丈夫呼吸的韻律和嬰兒的芬芳，忽然發(fā)覺自己很喜歡這無邊的靜謐，她幸福得想微笑，又想流淚。這便是人生的至高境界了吧？而往事，已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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