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須浪飲丁都護(hù)
柳潔 女生宿舍宴請男生宿舍，請柬讓男生來寫�！ ∽屛疫@個男生來寫�！ ∠銍妵姷呐奚幔谙伦�，左手香茶一杯，咖啡一杯，右手兩個女生大人趴著看，不時打扇子。那是冬天。在下感到一陣陣寒意飄來。于是定下心神，視世間沉魚落雁皆為脂粉骷髏，寫�！ 皶r維二月，歲序雙九。白冰初滴，八極呈回春之象，考試已過，同門現(xiàn)中興之容。書生意氣，本當(dāng)雄行仗劍，手足真情，何妨從容把盞。滿庭輝耀，當(dāng)思管鮑之禮，一座言歡，不讓鐘俞之義。道不盡人物風(fēng)流，看不斷如畫江山。寫不完文章錦繡，唱不清煙雨江南。百年坎坷，悠忽一夢。問岳陽樓頭，濁酒誰在？易水河邊，筑聲仍寒。追古撫今，寧不有蒼茫之嘆。人浮世間，萍聚汪洋。當(dāng)此世紀(jì)更替之交，四美齊聚，二難皆并。何不浮白！二十九晚六時，401略備灑掃于校食堂，勞降玉趾�！薄 R筆。兩位女生大人看完了，說：“不懂�！薄 安欢蛯α恕Ｗ屇銈冞@些茄子腦袋看懂了我的顏面何存�！薄 ”挥谜眍^毆打。問“浮白是什么意思？勞降玉趾是什么意思？” “浮白就是喝酒，勞降玉趾就是請您把您的白玉一樣的腳指頭放到這里來，請神用的——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男生的腳是學(xué)校的恐怖傳說�！薄 翱傄袀�名字啊�！薄 懊郑空埣磉�要什么名字……好好好，我寫�！薄 ∮谑窃谙绿峁P在最上面一行寫下：不須浪飲丁都護(hù)。趁著兩位女生大人摸不著頭腦時逃了出來。一間一間宿舍看過去，名字亂七八糟。女生宿舍叫“望夫崖”、“花房姑娘”、“指北針”（北是指北京），男生宿舍叫“XX協(xié)會”（XX的意思自己聯(lián)想）、“好來屋”（請講“好”拆開成為“女子”）、“姐夫居”（該宿舍排行不稱呼大哥、二哥……而稱呼大姐夫、二姐夫……），猛抬頭看到了“盜賊工會”，知道到家了�！ ‖F(xiàn)在是寒假。本宿舍一位浙江人、一位海南人還有我山西人都沒有回家，三個哈爾濱本市的留下來陪我們。其中老六遭遇最慘，天天被他令堂教訓(xùn)：“你看你學(xué)習(xí)那么差，你看看咱們院的大黃，和你一個系，學(xué)習(xí)那么好……”其實大黃學(xué)習(xí)比他還差，有名的“高掛二人組”，考試抓一個是大黃，抓兩個是大黃和他。只不過大黃報喜不報憂。但是老六母親用大黃的先進(jìn)事跡來教育老六要向大黃學(xué)習(xí)實在是讓老六整天以淚洗面，喊一聲“無毒不丈夫”住到了學(xué)校。一窩痞子湊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打麻將打架喝酒偷自行車。本來宿舍的名字叫做“聞香小渚”，被我硬生生地改成了現(xiàn)在這個名字。 401宿舍七個女生沒有回家，姿色都不錯，眉來眼去地就勾搭上了。平�？傉埶齻兂燥堈媸怯辛嘶貓�。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年夜飯真是讓我激動不已。推開門，屋里煙氣騰騰，四個人正在支桌打麻將。老六高喊一聲：“到了�。。 焙土藗�對倒農(nóng)村聽，被嘲笑。我把年夜飯的事情一說，群情踴躍，算算日子就在明天，摩拳擦掌地準(zhǔn)備餓飯。 正說之間老大回來了，嘴里嘟囔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唉，沒想到敵人如此之猖狂！”這個“敵人”指本系教授王老師，快六十的老頭子，有名的鐵手鐵二爺，本校四大名捕之一，抓人補(bǔ)考事業(yè)心最強(qiáng)的一位。外號叫做“王百萬”，意思是不抓滿一百萬人決不撒手。平常喜歡聽齊秦的歌謠“這一次我決不放手”，在考試或者主持答辯之前口中念念有辭，后來研究唇語的同學(xué)說他是在說：“俺叫你來得去不得！”，更有甚者，在學(xué)生澡堂洗澡時有人見到他背后紋了一個斗大的“死”字，對學(xué)生噩夢漲紅貢獻(xiàn)良多的人物。這次考試抓捕了全級同學(xué)的75.52%，整整一百零八人，可以組建水泊梁山。本宿舍只有我老人家有幸逃脫，有詩為證：“劈破玉籠飛彩鳳，砸開金鎖走蛟龍”，甚是運(yùn)氣。401全部逃脫，被評為優(yōu)秀寢室，發(fā)了一筆銀兩。甚是囂張�！ ±洗笠宦犝f有蹭飯的機(jī)會雙眼放射綠光。正在這時401老小來送請柬送了，原封不動，連照抄一遍都沒有。我們當(dāng)即開始了對捂著鼻子躲煙味的的她的批評教育：“懶惰思想，好逸惡勞，都是自由化傾向在作怪。都照你這樣還怎么建設(shè)社會主義？啊？還有臉笑！……回來！好，你就這樣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 本舍兄弟也對“浮白”、“勞降玉趾”之類進(jìn)行了疑問，最后有人說：“這‘不須浪飲丁都護(hù)’什么意思？” “這個……”我說：“李賀的一句詩。劉宋武帝大女兒的丈夫被殺之后一個姓丁的都護(hù)埋掉他，公主問這個都護(hù)事情時很傷心。大概是說喝酒是為了澆愁吧�！碑�(dāng)然這個解釋也許會把李賀氣得在棺材里翻過身來，但是我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沒想到那個弱智聽完了之后喃喃自語：“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我聽了簡直想替李賀干掉他�！ 榱瞬怀燥垼砩显缭缢X。老二脫下襪子，大家如臨大敵。聽著襪子扔到桌子上的聲音和兩塊普通磚頭沒有什么兩樣。那襪子離開了腳還戀戀不舍地保持著腳的形狀，體現(xiàn)自己的貞操感。我們罵老二：“扔了扔了！這是襪子還是長筒靴？？你看這形狀，好象把你的腳砍下來擱桌子上一樣！快點！你再不扔我們把它們弄你床上去��？？” 老二不滿地嘟囔，戀戀不舍地把襪子扔出了窗口，窗外傳來當(dāng)當(dāng)兩聲。隨即樓下傳來聲音：“哪個王八蛋用鞋砸我？？？我靠，是襪子！哪個王八蛋用襪子砸我？？？”喊了幾聲大概自己也覺得不對勁，一路罵罵咧咧地走了。我等竊笑，睡�！ 〉诙煸缟掀饋恚I得眼睛都藍(lán)了。老四是海南人，平常喜歡到處抓耗子吃。據(jù)說耗子被他的眼睛一盯就渾身發(fā)軟，動彈不得。耗子跑過我們宿舍門口要繞半徑一米五的半圓。我親眼見過他走進(jìn)一間宿舍，停頓，吸兩下鼻子，說：“有老鼠。都出去�！辈痪米约阂恢皇帜弥恢缓淖映鰜砹恕Ｔ捳f我們硬是挺著沒有吃早飯，到了上午十點來鐘，老四坐不住了，出門搜羅耗子。過了一陣垂頭喪氣地回來，大概學(xué)生放假，耗子隨例也放了。不久導(dǎo)員進(jìn)來，寒暄，“拜個早年”，然后說學(xué)校照顧寒假沒有回家的學(xué)生，請大家在食堂吃飯，時間是今天晚上六點。我們條件反射，不約而同地說：“不能改個日子明天么？？”導(dǎo)員生氣地說什么話，“這個還能討價還價么？？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到時候校長和王老師都要出席，記得他們講話時要起立微笑鼓掌，記得�。 比缓笠�，臨走時看著老二的光腳疑惑地說：“昨天我路過這里被襪子砸了，和你的腳差不多大……” 我等呆。還是老大有急智，迅速跑到食堂進(jìn)行詢問，得知除了學(xué)校宴請學(xué)生之外尚且有人擺婚宴，在樓上�；貋硪徽f，大家大驚失色：怎么能便宜了那幫小妮子！于是公推我去交涉，我進(jìn)入401，看著桌子上的牛奶和餅干立刻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大喊一聲：“我餓了�。 币话丫蛯灨上蛔訐Я诉^來。立刻腦袋上挨了七八枕頭，人一挨打就清醒了。我說出事情的始末，401大笑起來，一副“賺了”的模樣。氣得我真想把老二的襪子釘在她們的門上。后來經(jīng)過我的軟硬兼施，她們把宴請的日子改到了初五。 中午飯也沒有吃。咽唾沫咽得嗓子都干了。一閉上眼睛就看到無數(shù)好吃的飄來飄去。于是睡覺，醒來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看到老五愁眉苦臉的，一問之下知道做夢吃面條，醒過來鞋帶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悔得腸子發(fā)青，翻來覆去地說：“要是不吃那碗面條就好了……”一看時間已經(jīng)五點，大家正襟危坐，互相鼓勵著不要喝水，留好肚子。“五千年都過來了，還在乎一個小時？”胃液分泌大概加速了。好容易捱到六點，踩著雪去食堂�！ ∈程枚䴓且呀�(jīng)進(jìn)入了狀態(tài)，一樓也擺好了桌子，我們在指定的桌子入座，發(fā)現(xiàn)401就在旁邊。想插換座位被導(dǎo)員厲聲喝止。桌子上擺著冷拼和酒水，熱的還沒有上。過了半小時校長還沒有來，大家咽口水的聲音大概響徹了整個食堂。導(dǎo)員臉上掛不住了：“同學(xué)們要是餓了就先上點炸糕餃子？”下面整齊劃一的聲音答復(fù)：“我們不餓！”話音還沒有落地，校長和鐵手王老師來了。我估計至少四成的學(xué)生在心中暗想：“校長您來的太及時了，您是我親爹呀！！” 熱菜一一端上，早已成為餓鬼投胎的各位立刻開始搶糧一樣吃飯，賽過逃難。這時導(dǎo)員說校長和王老師要講話了，校長清清嗓子，說給大家拜個早年，他老婆不給車鑰匙，可是不能不來看望大家，騎了個破自行車來了。大家起立，鼓掌微笑，王老師說他時間不多，他夫人得了闌尾炎住院了，他來看望同學(xué)們，拜個早年然后馬上要走。大家面面相覷，有幾個腦子慢的已經(jīng)起立，鼓掌微笑了。既然這樣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大家一起鼓掌微笑，王老師在掌聲中走了。 然后校長一個席一個席地敬酒，挨個問學(xué)生的姓名，對其以后的萬里鵬程進(jìn)行美好展望。我們是最后一桌，到我們時校長大概喝了四錢杯子二十多杯。我自言自語地說：“我操，校長這老B還真能喝。”校長聽到了，問導(dǎo)員：“那位同學(xué)說什么？”導(dǎo)員也喝了不少，想了半天說：“他說他操，您這老B還真能喝。”校長大概根本沒有聽明白說什么，哈哈一笑，和我干了一杯。完事之后繼續(xù)講話，說他也該走了，大家吃好喝好，不夠再要，他給了食堂一萬四呢。然后在大家的掌聲之中出去，不久又回來了，怒氣沖天的說自行車丟了。大家大笑鼓掌。導(dǎo)員陪他打車回家了�！ ∷腥肆⒖套杂苫饋�，串桌子互相敬酒，我們和401隨即融合成一桌。過了一陣，樓上的新郎新娘大概喝多了，居然下來敬酒，以為我們也是來賓。晚上十點，散席了，401要去蹦迪，于是一起去了。在大街上亂竄，發(fā)現(xiàn)沒有哪家迪吧開門，竄了很久，直到午夜的鐘聲響起。大家要回去了。一路上我們互相鼓勵初五的飯局，從明天起開始餓飯吧，人餓六天死不了。聽得401毛骨悚然�！ ⌒切堑墓饷⒄赵谖疑砩希瑤装偃f年前就出發(fā)的光。我踩著雪忽然覺得空虛。這些日子的生活就是為了一頓飯。我想很多人一輩子活著，大概也是為了一頓飯吧。于是在迷惘中抬起頭，大聲喊出“不須浪飲丁都護(hù)”的下一句： “世上英雄本無主！�。。。。�！” 老六回過頭來，無主，要打拖拉機(j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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