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滿清入關暴政


作者:滿清入關暴政     整理日期:2013-05-22 12:19:43

滿清入關暴政   清·韓 ●卷一 江陰,古延陵地,春秋屬吳公子札;戰(zhàn)國時,楚封春申君黃歇;自漢迄元,為鄉(xiāng)、為縣、為國、為望、為軍、為州、為郡、為路,沿革不常;明隸南直之常州府。其地北濱大江,東連常熟,西界武進,南界無錫陽湖。南北相去七十里,東西相去百四十里,中峙三十三山,為田一百十三萬畝,輸糧六萬余石,出賦十余萬兩,蓋江以南一劇邑也。東關外舊設朝陽驛,蘇、松、浙、閩赴京之沖途。黃山港通大洋,順風一日夜即至,洋船俱泊于港,故屢被倭寇,亦江防之要區(qū)矣。南干龍入中國一支,盡于江陰具區(qū)之水,溢于芙蓉湖田。申、夏二港注之江,則邑乃山水交會之地。洪武帝駐驊瞰江山,嘗有建都之議。鵝鼻截江水脈,直射金山采石以下第一重門戶。元設萬戶府,明命吳楨、吳良等統(tǒng)重兵鎮(zhèn)守,規(guī)其形勢,誠南都之藩衛(wèi)也。風俗淳厚,敦禮讓,崇氣節(jié),不屑屑以富貴利達為事,故名公巨卿外,代產(chǎn)仙佛及畸人。即有明一代事論,洪武初,焦故人只雞斗酒,與帝班坐,不肯受官;徐麒奉詔諭蜀,復命辭職,帝命舉朝餞行;正德朝,黃御史安甫、史御史良佐、黃主事昭,稱“殿前三虎”;天啟朝,詔獄者十三賢,江邑繆文貞、李忠毅居其二;鼎革時,陳震亨殉節(jié)泗陵,朱養(yǎng)時殉節(jié)舟山,胡熙云殉節(jié)海虞;其他孝悌節(jié)義之事,志不絕書,如周蘭等之御海寇,吳兌等之御倭寇;編氓賤隸,皆知取義成仁,捐軀報國,豈鐘毓之氣使然耶?亦漸染有素云爾。 ◎江陰災荒萬歷五年大水。六年蟲荒。八年大水災。九年海溢。十一年大水。十四年大水。十五年水災,民食草木。十六年旱災。十七年大旱。二十一年雹災。二十三年水災。二十四年水災。二十六年夏秋雨災。二十七年久雨無麥。二十九年無麥,天啟四年久雨麥盡,江漲漂禾。五年無麥。六年旱蝗。七年蟲食麥禾。 崇禎二年,秋冬不雨。三年旱麥萎,禾菜盡傷。五年夏旱。六年潮沖圩岸傷人,九月風變,禾若掃。七年夏麥隕,秋大雨損稻,二年麥盡青,蟲食禾。十一年大風損麥,秋旱蝗起,原野蔽空,復食麥苗,十二月旱蝗,四年大旱。 ◎江陰變異崇禎二年城鳴。十二年,雨赤小豆,四月蟲聚鳴于天。十三年,虎至,傷人。十四年,虎又至,捕得之。十五年,河<囗力>鳥見(團音火,一名;<囗力>騮),形不甚大,聲如兒啼,在城內(nèi)外哀鳴一日,邑令吳鼎泰嘆曰:“此城將有兵禍”。十七年,民家曉起,皆有黑圈記其門,或于釜底畫梅一枝,一夜殆遍,五里亭平地出虎,大如犢,而勢甚猛,傷人頗多,逐至百丈地方,跳河水中,漁婦刺殺之。 慕廬氏曰:“嘉靖、萬歷以來,僉壬秉國,閹勢滔天,士氣不揚,人理滅絕,歷朝末季,未有如明之失政者也。人事變于下,故天象應于上,天人交棄,雖有孝子慈孫,安能挽回造化哉?” ◎清順治元年(崇禎十七年五月改元)明亡三月二十日,闖賊破燕京,思皇帝殉社稷,明至此亡。 ◎清發(fā)兵討賊四月,明將平西伯吳三桂援京師,未及而陷,遂乞援于滿清。清遣世祖睿親王多爾袞代統(tǒng)大軍,授奉命大將軍印,錫以御用纛蓋,星夜進發(fā),遇賊將唐通于一片石,邀擊之,斬百余人,賊遁。三桂率屬迎謁,乃入關。闖賊率馬步二十余萬自北山橫亙至海,列陣以待。大風迅作,塵沙蔽天,呼噪奮擊追殺至四十里,賊遁走燕京。因晉三桂爵為平西王,命統(tǒng)馬步一萬追殺流賊。 ◎清定鼎燕京五月初一日,攝政王直趨燕京,所過州縣,官民并開城迎降。及至京城,賊已焚宮殿西遁。明文武各官,出迎五里外。王進正陽門,老幼焚香跪迎,入武英殿受賀,傳檄安撫畿甸郡縣,即具疏迎世祖。九月,至燕京,為崇禎帝發(fā)喪,以禮改葬,追謚曰莊烈愍皇帝。躬祀郊壇,告祭廟社,御皇極殿受朝。 慕廬氏曰:“中國無主,臣民推戴,誠所謂天與人歸,得天下之正,古今未之有也! ◎江陰民亂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兇耗。市井不逞之徒,乘機生亂,三五成群,各鎮(zhèn)搶掠焚劫,殺人如草?h令無如之何,乃懇諸生中老成碩望者、同學師分往各鄉(xiāng),諭以理義,動以利害。東北濱江一帶,許學師晉、諸生陳明時、正東徐學師廷良、諸生章經(jīng)世、西鄉(xiāng)馮學師厚敦、諸生吳幼學、南鄉(xiāng)邑紳湯澄心、諸生張鼎泰、典史閻應元單騎至申港解諭之。 ◎福王稱號于南都五月十五日,史可法、黃得功、劉良佐、馬士英等集北來臣民,迎立福王朱由松于金陵,稱明年為宏光元年。 慕廬氏曰:“時當國破君亡,南北隔絕,援立親藩,冀延宗社,在可法等不可謂非忠于明者! ◎清順治二年乙酉(南都稱宏光元年,福州稱隆武元年)清兵南下福王荒淫無度,諸臣復不一心。五月,豫親王多鐸等統(tǒng)兵南下,連克淮揚,直抵江寧。福王奔蕪湖,公侯、閣部文武臣僚二百余人、馬步兵二十三萬八千有奇皆降。 ◎江陰欲勤王大兵南下,典史陳明遇、訓導馮厚敦、都司周瑞瓏等糾集紳士,于五月十五日早,拜牌集議,募兵勤王,因一時無由招集,揮淚而散。 ◎南都王豫王于南京戲飲,遣貝勒尼堪等追福王于蕪湖,知廣昌伯劉良佐勤王兵到,豫王遣一將統(tǒng)兵三百擒之。良佐叩頭乞降,請擒福王贖罪。福王聞信,先往太平府劉孔昭家,劉不納,遂奔坂子磯黃得功營。得功曰:“陛下死守京城,臣可借勢,奈何輕出?”二十五日,良佐至,得功怒,不甲而出,單騎馳北營,隔河罵曰:“我黃將軍志不受屈!”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曰:“我無能為矣!”歸營拔劍自刎。良佐入其營,與總兵田確、馬得功縛宏光以獻,豫王執(zhí)之北去。 ◎命降臣劉光斗安常洲御史劉光斗,武進人,清兵南下,詣軍前降,豫親王命安撫常州各屬。檄至江陰,獨不應。 ◎江陰知縣林之驥去任之驥,進士,福建莆田人,崇禎十七年到任,不解江南語,眾號“林木瓜”。時鄭帥率流兵千人過境,頭裹紅羅。始則攜小鹽包,百姓爭買,啟視,中有金銀貨寶,而兵不知也。蓋淮揚巨室,載以避亂,為所掠得者。繼乃縱兵士掠城外,百姓洶洶爭城而人。兵欲劫城,幸之驥與鄭帥同鄉(xiāng),出謁之,彼此燕語,繼以痛哭,遂肅然無犯。之驥乃哭廟,解印綬去,時五月二十五日也。 ◎參將張宿、海防程某、縣丞胡廷棟、學使朱國昌、兵備馬鳴霆去任劉光斗勸降,宿以義不可從,慷慨謝任,程、胡亦去之,朱與馬潛逸。諸生日詣學宮,相向哭。 ◎主簿莫士英權署縣事六月,士民以邑署無官,推士英權知縣事。士英潛通光斗,繳印冊,并解帑金,獻善馬,備極諂諛,揚揚以縣令自居。 ◎清特授知縣方亨到任亨,豫人,乙科進士。豫省未入版圖時,乃先詣軍前納款者。先四日,有飛騎傳檄至,士英失望,令居民養(yǎng)于察院中,滿城洶洶,欲為拒守計,以器甲芻糧未備,不敢遽發(fā)。二十四日,亨至,紗帽藍袍,未改明服,年頗少,不帶家屬,止有家丁二十余人。亨入空署,耆老八人入視,亨曰:“各縣已獻冊,江陰何以獨無?”耆老出,遂諭各圖造冊,獻于府,轉送于南京,已歸順矣。旋出謁上臺,莫主簿亦以參謁出,先歸。乃傳剃發(fā)之信,民情惶惶,俟縣令歸,一決可否。 ◎收器甲先是,福建勤王師為清兵所敗,有戰(zhàn)船三只逃至江上,賤售器甲,江民爭買,北州尤多。二十六日,亨下令收之。 ◎命軍民剃發(fā)豫王下令,江陰限三日剃發(fā)。二十七日,常州太守宗灝差滿兵四人至,居察院中,亨供奉甚虔。 ◎嚴飭剃發(fā)二十八日,亨出示曉諭,申嚴法令。 ◎邑民呈請留發(fā)二十九日,北州鄉(xiāng)耆何茂、邢觳、周順、邢季、楊芳、薛永、楊起、季茂、辛榮等公呈請縣詳憲留發(fā)。亨大罵不已。眾嘩曰:“汝是明朝進士,頭戴紗帽,身穿圓領,來做清朝知縣,羞也不羞?丑也不丑?”亨無如何,聽之而已。 ◎閏六月初一日,江陰倡義守城清晨,亨行香,諸生百余人及耆老百姓從至文廟。眾問曰:“今江陰已順,想無他事矣!焙嘣唬骸爸褂刑臧l(fā)爾。前所差四兵,為押剃發(fā)故也!北娫唬骸鞍l(fā)可剃乎?”亨曰:“此清律不可違。”遂回衙。諸生許用等大言于明倫堂曰:“頭可斷,發(fā)決不可剃也!”適府中檄下,有“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之語,亨命吏書示此言,吏擲筆于地曰:“就死也罷!”亨欲笞之,共嘩而出。 下午,北州少年,素好拳勇,聞之奮袂而起,各服紙冊,蒙以棉襖,推季世美、季從孝、王試、何常、何泰等為首,鳴鑼執(zhí)械,揚兵至縣前三銃,又吶喊至縣后亦如之,四門應者萬人。亨猶坐堂上作聲色,怒叱從役收兵器。眾呼曰:“備兵所以御敵,收之反為敵用!彼啦环_m亨老師無錫效順之蘇提學(一作舊學使宗敦),遣家人來賀喜,從私署出,在堂上罵曰:“爾這些奴才們,個個都該砍頭!”眾人詬曰:“此仆降賊也!”奮臂毆死,將頭二門八扇,堆丹墀內(nèi)焚其尸。亨出欲親執(zhí)首事者,眾不遜,直前裂其冠服。莫主簿懼,踉蹌走匿。亨怯,許眾備文詳請免剃,眾遂散。亨乃閉衙急馳書于宗太守,并囑守備陳瑞之飛請往剿。 臨晚,縣吏密告曰:“自汝等散后,亨即傳我備文詳豫王,請兵來殺汝等,已馬上飛遞去矣!北娕,遂入署,以夏布巾系亨之頸,拽之曰:“汝欲生乎?死乎?”亨曰:“一憑汝等。”乃拘亨于賓館。抵暮亨向舉人夏維新疾呼解救。眾恐宵遁,因?qū)⒑嗨徒痪S新(或云走避鄉(xiāng)紳曹子玉家)。是夜,諸生沈曰敬等十三人,集議覆上臺。亨意欲多殺樹威,議不協(xié),遂散。 ◎初二日,江陰義民下方亨、莫士英于獄次早,方亨回署,閉衙不敢出。閹邑聞風響應,四鄉(xiāng)居民不約而至者以十萬計,即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無憾而至此共擊者。分隊伍,樹旗幟,鳴金進城。集教場,議戰(zhàn)守,填塞道路,無容足處,分途出入。自辰至酉方息,合城罷市。亨惶急失措,乘肩輿登君山安民,詭稱江民義勇,向誤于陸承差殺一警百之說。眾收陸,陸舉家遁,毀其器具什物,秋毫不染指,有竊一鼎者,立斬以殉。宗太守行文解諭,拒不納。士民等設高皇帝位于明倫堂,誓眾起師,亨亦同誓稱戈,各保赴縣求發(fā)火藥器械,亨亦首肯,實乃潛馳書于宗太守,稱江陰已反,急下大兵來剿。時城門查詰奸細,搜得書,將使者臠之。入內(nèi)衙,攜亨出,并搜獲莫主簿。莫懇降為明官,眾不信,均下之獄。 眾曰:“既已動手,聞察院中有滿兵四人來押剃發(fā)者,盍殺之?”于是千人持槍進院。四兵發(fā)矢傷數(shù)人。眾欲退,有壯者持刀擁進,兵返走,一墮廁中,一匿廁上,一躲夾墻,一跳屋上,俱被提出。先是四兵到府,偽作滿狀,滿語,食生物,小遺庭內(nèi),席地而臥。至是入內(nèi),見床帷灶釜頗精麗,頓作蘇語曰:“我本蘇人,非韃子,乞饒性命!”眾磔之。臨死,曰:“莫主簿令我來,今害我!” 是役也,有典史陳明遇者,素長厚,與民無怨,眾擁為主,而從其令。 ◎初三日,發(fā)兵器安營先是兵備曾化龍,聞流寇至,造見血封喉弩,懸三四間屋。兵備張調(diào)鼎,亦鑄大炮儲火藥。至是皆發(fā)之。 距城三十里者,各保咸領鄉(xiāng)兵入城,令于夏港葫橋相地札營,防清兵西來,臨晚方散。 ◎守備陳瑞之夜遁忽傳清兵由楊舍進,眾疑楊舍守備沈廷謨曾赴縣剃發(fā),必為之鄉(xiāng)導,合城鳴金糾眾,奮勇爭拒。至東城,知訛傳,乃返。適本營守備陳瑞之乘馬赴東關,眾恐其納款謀升參將,且代方亨申文請剿也,詈辱之。瑞之拔刀策馬,返嘩而進,共殺負纛一人,馬二匹。瑞之亦傷,夜與其子越城遁;蛟票娪茷橹,瑞之不從,甫出,以槍刺之,躍屋上,趨出城,伏于豆田內(nèi)。 ◎初四日,下陳瑞之于獄是早,執(zhí)瑞之妻孥下獄。上午,城外兵縛瑞之父子來解,亦收禁。 ◎城中戒嚴士民議曰:“我等誓死守城,其老弱婦孺,與不能同志者宜速去!庇墒浅情T晝閉。議守議戰(zhàn),議更五方服色旗號,議借黃蜚為外援,議請閻典史為主將,持論紛紜,各出一見,日無寧晷。 發(fā)林令所封庫藏贍軍,不足,徽商程璧又捐餉銀三萬五千兩,陳典史拜而納之。入暮,又報清兵由常州抵申港,民兵爭出御之。城中戒嚴,恐外兵乘虛。燈火徹夜,互相盤詰。漏二下,盤獲細作時隆,命拘之獄。 ◎初五日,搜獲細作、討武弁王瓏、殲郡兵于秦望山黎明,士民齊集公堂,明遇同游巡守備顧元泌會鞫。時隆供稱伏兵在城七十余人,奉太守令,每人給火藥四斤,銀四兩,開元錢一百二十文,約于初八夜,舉火為號,外兵望火殺人。供詞鑿鑿,當獲羽黨四人梟示。亟往庵觀及空隙地搜獲六十余人。復詞連武弁王瓏。瓏遁,收其黨盡殺之。在外鄉(xiāng)民,即往君山燒瓏居,執(zhí)其父與妻妾來獻,并誅之。而宗太守果遣郡兵三百人間導襲江陰,土人殲之秦望山下。明遇下令,城中有能獲奸細者,官給銀五十兩。 ◎殺陳瑞之是日殺陳守備(一作自殺),收其一妻、二子、一女、一仆盡殺之。其長子叩頭請曰:“我能造軍器,幸貸我!”乃系之獄◎初六日,清發(fā)兵收江陰有青衣人行于市,跡甚詭,鄉(xiāng)兵疑而執(zhí)之,搜出地圖一紙,上書兵馬從入之路及秦望山埋伏諸處,并私書一函。詢之,乃璜塘夏中書家人,新投亨署,遣出乞師者。送顧元泌拷訊,復供沈曰敬及吏書吳大成、任粹然等在馬三家協(xié)謀屠洗。收馬三、大成等磔于市,曰敬僅以身免。粹然臨刑,曰:“四門俱有大炮,汝等宜自為計!” 士人既殲宗灝所遣兵,灝以事聞專閫。是晚,報清兵馬步千余人從郡城出,水師統(tǒng)兵官王良亦率舟師進發(fā),城中巡守愈嚴。西門月城內(nèi)搜獲奸細二人,審視鎖鑰門鍵已壞,執(zhí)守門兵拷訊之,招出買路銀兩,當與細作均斬城下。 ◎初七日,江陰義兵敗于虞門是早,鄉(xiāng)兵出城打仗,北門驍銳,自立沖鋒營,季世羔令三鼓一炮造飯,四鼓二炮吃飯,五鼓三炮抬營。百人揭戈先往,老弱饋食不絕。令地保持鐵桶,用鍋底煤涂黑,作假炮安閘橋上,過浮橋,命地方將橋拆斷,經(jīng)夏港亦然。上午至申港,方思造飯,塘報訛傳清兵相距止五六里,眾奮呼曰:“戰(zhàn)而后食未晚也!奔柴Y數(shù)十里,抵暮至虞門,方遇戰(zhàn)。彼眾我寡,腹枵力乏,兼以馬步不敵,沖鋒兵敗,世羔陣亡。郡兵馳宿虞門曹坤家。 ◎初八日,殲水師兵于雙橋是早,城中避難者皆挈妻子去,兵復出御。四鄉(xiāng)負義勇而來者計數(shù)萬人。咸以效死勿去為念。清兵亦觀望不進。水師兵五百,領兵官王良本邑中大盜降清者。舟經(jīng)雙橋(一作葫橋),田夫辱罵之。士卒怒,欲擒斬田夫。群拔青苗擲船上,泥滑不可駐足,大半墮水死。得登岸者,鄉(xiāng)民圍之,乃跪而獻刀。鐵鋤交下,浮尸蔽河,積如木筏,直至石撞,水為不流。 ◎起舊游擊徐觀海為將觀海,邑人,升太平營總兵,嘗為游擊,明遇以虞門之敗,軍行無帥,進退無所稟承,欲起為將。觀海病不能勝,命弟攝其事(弟行五,失其名與字,天香閣中有傳)。乃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興旗號,以防塘報訛傳也。 觀海于五月中隨操江收福山港。六月初一到蘇州,為清兵殺敗而歸。 ◎初九日,拜邵康公為將時城中尚五師,徽商程璧薦同鄉(xiāng)邵康公嫻武事?倒晡此氖,人材出眾,力敵四五十人,明遇乃同顧元泌等率眾拜為將,邵亦招兵自衛(wèi)。 適舊都司周瑞瓏領舟師數(shù)百人駐江口,聲言協(xié)助,借為犄角。糧皆北門饋送,不繼,城中出米給之。 舉孝廉夏維新、諸生章經(jīng)世、王華管糧餉,舉中書戚勛、貢生黃毓棋、庠生許用等二十余人為參謀。 ◎殺方亨、莫士英于獄方亨在獄,嘗使作書退兵。后清兵日進,乃密謀殺之,以絕內(nèi)應。夜二鼓,帶兵二十人擁入,赤身擒出,斬于堂上,并殺家屬親知(一云殺于夏維新家桂樹下,一云拖出西門打死)。繼殺莫士英父子仆從,囚其妻妾。莫父潛逃三日,搜出斬之。 慕廬氏曰:“亨系新朝縣令,況設施皆為分所應得,即兩次請兵,亦勢所難免,赫赫之威壓于上,洶洶之勢成于下,并不可謂亨激成之也。但城中既已舉事,亦勢不能不除之。惟士英不善立身,則枉送一死耳! ◎初十日,都司周瑞瓏戰(zhàn)清兵于城西清兵進攻城西隅,元泌登城,請周都司往吳淞借兵于總帥吳志葵。吳不允,但言兵久無糧,能犒千金,當如命。乃出林令去時署內(nèi)封留之衣飾囊資共八百,復借典銀二百,合成一千,城上給發(fā)瑞瓏,約邵兵出東門,己從北門夾攻。邵兵亦至,瑞瓏遇戰(zhàn),不利,還駐江口。抵暮,清兵札營城南張孝廉園中。 ◎十一日,清兵屯麻皮橋清兵退屯麻皮橋,密遣二人入城偵虛實,被獲梟示。城中亦遣一人偵清兵,至葫橋,見彼列炮森嚴,伺其懈,盡投之水;以一炮復命。周都司奇而賞之。 清兵三日不至,城中逃難者咸以敵去,絡繹歸來,數(shù)日間民人復聚。 ◎下劣生尹吉于獄吉素不軌,謀內(nèi)應。一日暴雷震,聞馬嘶聲,眾入其室,搜出馬二匹,衣甲器械無數(shù),當斬其仆唐寧,而下吉于獄,城中防衛(wèi)愈固。 ◎十五日,靖江兵戰(zhàn)清兵于城南有傳淮撫田仰示至,稱即日統(tǒng)兵赴援。印押不爽,民疑喜交集,后竟無至者。復有靖江夏起隆者統(tǒng)沙兵八百人(一作二十),原隸鎮(zhèn)將高杰(一云曾破高杰騎兵)命一人執(zhí)信字旗渡江來,稱欲援江陰,因遣夏維新、章經(jīng)世往犒師,議給賞銀四千兩,料理豬羊酒米火藥等物,俱極豐備。未幾,兩領兵官率眾南來,酗酒賭博,人無斗志,戰(zhàn)于城南,大挫,殺傷五百人,四散逃亡。有竊火藥返者,經(jīng)靖江署事典史盤獲,綁送江陰處分。先是大家給散銀米,每人錢一千,赍酒肉犒軍江口,軍竟無功,故執(zhí)之。程璧亦開典靖江,沙兵敗歸,恨之,起掠一空。后有泰興張九達者,名達,善拳棒,因靖邑兵敗,田淮撫乃檄朱公子借達兵三千渡江而來。清兵放牛馬于兩石灣,達率親信三十余人登岸收之,伏忽發(fā),達與三十人無一脫者,驍勇如耿和尚亦死。 ◎鄉(xiāng)兵打仗城外兵勢日甚。各鄉(xiāng)鎮(zhèn)鄉(xiāng)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負糧,棄農(nóng)不顧,不用命者,互相攻訐,雖死無悔。 陳典史每巡城,凡搏戰(zhàn)至城下者,必開城獎納,鼓以忠義,有功必賞,獻敵首一級,給銀三兩,或為下拜。 鄉(xiāng)兵陣伍散亂,進退無節(jié)。然清兵所至,盡力攻殺,多有斬獲;即不勝,亦未嘗俯首效順也。有高瑞者,為清兵所縛,令剃發(fā)降,寧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安處,相對多楚容。 ◎命程璧乞師時黃蜚由蕪湖屯兵太湖,總兵吳升嘉字之蔡,由吳淞駐兵福山,糾洞庭兩山之民接應常熟,攻破蘇州,聲勢倍烈。陳典史命程璧往二處乞師,兼往田淮撫處。璧盡出其所儲十四萬金充餉,往乞不應。復往徽郡金聲江天一處。及至,兵已潰。比返,城已陷,遂為僧于徐墅。 ◎魯王監(jiān)國于紹興,唐王稱號于福州南都既破,天下舊臣遺老志不忘明者,皆輔明之余孽,以冀中興,于是趙王起于太湖,義陽王起于崇明,桂王起于廣西(號興隆),潞王起于杭州,靖江王稱監(jiān)國,保寧王起于河南,羅川王、永寧王起于湖東,益王集二十人起兵,東王、瑞王、安仁王、永明王、德化王、安東王、晉平王紛紛不靖。閏六月初九日,張國維、陳函輝等迎魯王監(jiān)國。初十日,黃道周、張肯堂迎立唐王,改元隆武。浙閩起事,江南北民心煽動。豫王留兵二千駐蘇州,大軍悉下浙江,仍命劉光斗安撫常州。 ◎二十一日,清兵圍城清兵連日不能克,羽檄乞師,爰命七王、八王、十王等率將弁千員、馬步十余萬,向江陰進發(fā),降將劉花、馬良佐為先鋒,首出西門。江民出戰(zhàn),被殺者五十人,而清兵不復退,乃移兵至南關。邵康公往御,不克。眾以康公為無功,其守南關也,不許士民出城,而私放其鄉(xiāng)人,爰下之獄。清兵歷東門及北門,分十六營圍城,繼燒東城,大掠城外富戶。鄉(xiāng)兵死戰(zhàn)敗走。清亦喪其騎將一員。分兵北門,鄉(xiāng)兵三路御之,兩路皆潰,數(shù)十人據(jù)橋力戰(zhàn),殺其騎將,乃收兵返。 ◎二十三日,清兵掠東鄉(xiāng)清兵合營并北,焚民居,多殺戮。轉掠而東,八橋東西灣二保拒之,殺其騎將二員。泗善港葛輔弼父子率兵五百人,自負剽悍,入城赴援,各保咸出兵助之。但素為鹽盜,不諳紀律,亦至民家劫掠,酣飲樗蒲,至三宮殿,勉強交戰(zhàn),殲焉。 清兵乘勝東下,恣掠大橋、周莊等處,搜山掠地,肆意劫殺,所傷老弱男女無算。周莊民搜敵索戰(zhàn),侯城人(一作陶城民三人)殺其騎將一員,乃退。 兵亂日久,政令不能出城,遠鄉(xiāng)叛奴,乘釁索券,焚宅弒主者,絡繹而起,煙光烽火,相雜蔽天,各家救死不暇。 清兵日多,旋營君山、黃山,燒掠四城民居,晝夜不絕。 ◎二十四日,清致招降書劉良佐作招降書一紙,從東城外射進。其書曰:“傳諭鄉(xiāng)紳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為安撫地方,況南北兩直、川、陜、河南、山東等處地方,俱已剃發(fā),惟爾江陰一處,故違國令,何不顧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定江陰,大兵一二日即到。爾等速剃發(fā)投順,保全身家。本府訪得該縣程璧,素系好人,爾等百姓,即便具保,本府題敘,照管爾縣。如有武職官員,亦各具保,仍前題敘,照舊管事。本府不忍殺爾百姓。爾等皆系清朝赤子,錢糧猶小,剃發(fā)為大。今秋成之時,爾等在鄉(xiāng)者即便務農(nóng),在城者即便貿(mào)易。爾等及早投順,本府斷不動爾一絲一粒也。特諭! ◎二十五日,江陰義民答書陳典史及城中士民等公議回書,秉筆者,王華也。其略曰:“江陰禮義之邦,忠勇素著,止以變革大故,隨時從俗,方謂雖經(jīng)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舊,豈意剃發(fā)一令,大拂人心,是以鄉(xiāng)城老少,誓死不從,堅持不一。屢次兵臨境上,勝敗未決,皆以各鄉(xiāng)鎮(zhèn)勤王義師,聞風赴斗。若城中大眾,齊心固守,并未嘗輕敵也。今天下大勢所爭,不在一邑。蘇杭一帶,俱無定局,何必戀此一方,稱兵不解?況既為義舉,便當愛養(yǎng)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燒搶劫掠,使天怒人怨,慘目痛心?為今之計,當速收兵,靜聽蘇、杭大郡行止。蘇杭若行,何有江陰一邑?不然,縱百萬臨城,江陰死守之志已決,斷不茍且求生也。謹與諸公約,總以蘇、杭為率,從否唯命。余無所言! ◎二十八日,都司周瑞瓏逸良佐令軍士四散焚劫。鄉(xiāng)兵見清兵勢大不可敵,悉遠遁,無復來援者。周都司亦揚帆去。 ◎二十九日,追殺鄉(xiāng)兵良佐仍令軍士追殺遠竄鄉(xiāng)兵。七月初一日,專意攻城。 良佐再令軍士搜殺星散鄉(xiāng)民。而鄉(xiāng)兵斷絕,遂專意攻城矣。 城中嚴御,清兵箭如雨注,城上人一手以鍋蓋自蔽,一手接箭,日得三四百枝(一作三四十萬)。 ◎初五日,誅守備顧元泌清兵攻城時,元泌登城射敵,矢每不及敵而墜,眾疑之。其效用馬矮子竊火藥從城上投敵,眾執(zhí)之,同往搜元泌寓,得清兵文書一道。蓋閏六月初,眾會申田淮撫請兵文,元泌私自易文緩兵,故原文猶在寓也,遂誅元泌,并效用者四十人,內(nèi)應遂絕。 ◎迎原任典史閻應元應元,字麗亨,北直通州人,由武生起椽吏,官京倉大使。崇禎辛巳,赴江陰典史任。始至,?茴櫲樽勇蕯(shù)百艘犯黃田港,應元集兵拒守,手射三矢,應弦而倒。賊畏不敢犯。后又平鹽盜,弭民亂,邑民德之,為肖像社學中。以大臣廷議特授都司、?刂軍前擢用。而馬、阮用事,僅轉任廣東韶州英德縣主簿。母病,兼道梗,挈家避居砂山之簏。變作時,陳典史與邑士民即擬敦請,元泌百計撓阻。至是泌誅,遂決意迎之;磽崽镅鲆嘁莆膭衩,明遇專使十六人縋城夜出,至其居,應元曰:“爾等能從我則可。不然,不為若主也!北娫唬骸案也晃┟锹牐俊 ◎初九日,閻應元入江陰城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執(zhí)械護送,經(jīng)七里廟,題詩于璧,以見事則萬無可為,死則萬無可免也。及至城,謂鄉(xiāng)兵曰:“裹糧而來,勢不能人,且烏合之眾,不足制勝!焙耜策,獨與家丁王進忠等四十人入守。 ◎始至,即出邵康公于獄發(fā)原任兵備曾化龍所造火藥、火攻器具應用,即伊在任時所監(jiān)造者。 次傳諭巨室,各出資助餉。不足,凡泉貨百物,得估值充數(shù)。收貯察院內(nèi),備民兵犒賞諸費。 乃大科民居,盡知城中若干保、若干戶、若干口、丁壯老幼若干人,悉取注冊,擇驍勇者隸麾下,卒賴其力,以成義舉。 ◎初十日,祭旗發(fā)令命四城門收拾衣甲器械祭旗。 命武舉人王公略守東門,把總汪某守南門,陳明遇守西門;應元自守北門,而與明遇仍總督四門,晝夜梭巡。 命閉城門,合鄉(xiāng)兵二十余萬人與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門用大木塞斷,派十人守一垛,卯時喊殺一聲,午時再派十人喊殺一聲,酉時仍換前十人隨宿,夜牛再換后十人更番,周而復始。城下設十堞廠,日夕輪換安息。燒焚公屋無用者,毀拆磚瓦,使瞽目人傳遞不停。十人小旗一面,百人大旗一面,紅夷炮一座。初時夜間兩堞一燈,繼而五堞一燈,后遂八堞一燈,初用燭,繼用油,后以飯和油,則風不動油不潑,每堞上,瓦四塊,磚石一堆。井井有條,絲毫不亂,鄉(xiāng)兵因是復振。 命章經(jīng)世、夏維新、王華主芻糧,每人給米鹽蔬菜若干,每戶給油火若干,四門堞城各給油蠟若干。 傳齊北門沖鋒營士千人,選季從孝為先鋒,何常執(zhí)大旗,王試掛得勝鼓,何泰吹號頭,準備軍服器甲。 苦乏油時,命健兒推車入城中,給以藏豆,膏火足用。鹽不足時,?茌d兩大艦,由黃山港進。魚則從水關入,舉網(wǎng)即得。但苦無矢,乃命于黑夜束草為人。外披兵服,人持一竿,手挑一燈,直立雉垛,士卒伏垣內(nèi)大噪,北兵望見,矢如?胃集,獲強矢無算。 由是圍城中有火藥三百甕,鉛彈子千石,大炮百位,鳥機千張,錢千萬貫,絮帛千萬端,酤千釀,果萬鐘,豆千斛,芻藁千萬束,鹽萬斤,銅鐵器萬枚,牛千頭,羊豕千只,干魚千包,蔬千畦。 ◎十一日,清兵攻北門,敗散,七王死之清兵知城中不可動,乃伏炮攻北門,而城上矢石如雨注,清兵不敢近。主帥怒,立命上將九員先駕云梯上城,城上以長槍刺之,死者四而傷者五,有身中三箭者,有劈去頭顱者,有墮下成齏紛者,有火箭燒死者。主帥益怒,奮身獨上,勢甚猛。有霸王劉耐者,以短槍拒之,彼以口嚙槍,拔刀欲砍,一人挺槍中其喉,遂仆城下。外兵散走,皆失聲大哭曰:“此七王也!” 二都督大怒曰:“我得北京,得鎮(zhèn)江,得南京,未嘗懼怯,未嘗費力,不要說江陰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費力!”遂傳令十營內(nèi)選猛將幾員,步軍三萬,扎云梯十張,來日分十處上城,如有退者立斬。 ◎十二日,清兵仍攻北門,二都督又死清晨,城外放炮吶喊,三萬軍造浮橋十條,一齊過外城河,分十處登云梯上城。城上用磚石擲下,長槍拒敵。或以船蔽體而進城內(nèi),炮石雜施,無不立碎。凡城堞上進者,對面見兵至,發(fā)炮弩斃之。其來攻城腳者,以長階沿石擲下,或截斷旗竿,列釘于上投下,死傷無算。二都督恃勇,衣三層甲,腰懸兩刀,肩插兩刃,手執(zhí)雙刀,獨登云梯,毀雉堞,跨上城垛,執(zhí)刀亂砍。城上以棺木支御,槍刺其身,不能入。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旁堞垛一湯姓童子,持鐵鉤鐮,用力鉤斷其喉管,竹匠姚邇割其頭,身墮城下。外兵齊來搶尸,城上梆鼓齊鳴,磚石小箭如雨點,復傷千余人。旋用牛皮帳擋住矢石,始將王尸拖去。良佐日令軍士拜索其頭,不允。愿出銀買,乃命將銀當面裝入銀鞘吊入城。又命軍士羅拜,口中高叫:“還我王爺?shù)念^!”然后以蒲包裹一黃狗頭,擲還之,將王頭懸城上。軍士復苦求,乃投下,取去縫合,掛孝三日,令道士設醮招魂。有紅箭衣六人,拜城下,內(nèi)發(fā)炮,化為塵。又一日持祭物來奠,一僧捧金帛隨行,道經(jīng)何家埭,內(nèi)發(fā)炮斃之,取其酒食餉守城者。 應元既卻北城攻,知不日清兵必大至,廣為戰(zhàn)具,招青陽弩王黃鳴崗與其從千余人,入城造小弩千張、小箭數(shù)萬枝,分派守城軍士。又用季從孝所合火藥敷箭頭射人,見血立死。弩長尺余(一作四尺),箭長五寸(一作一尺),百步之外,命中如意。初,應元入城,鳴鼓登堂,鼓內(nèi)跌出小弩十余張,上刻“誠意伯劉基造”數(shù)字,即鳴崗所造弩式也。出陳瑞之子于獄,令制火磚、木銃;鸫u廣三四寸許,著人即燒,木銃類銀鞘,長三尺五寸、廣二三寸,木為之,中藏藥,敵至投下,機發(fā)木裂,鐵菱角飛出,觸人即死。應元自造撾(一作錘)弩,用鐵一塊,旁設數(shù)鉤,系以棉繩,擲著即勾進斬之。又仿舊制,造火球、火箭之類,無不曲盡其妙,故清兵雖眾,望城畏服,戰(zhàn)栗無人色。其自北來者,聞之皆膽落,無不以生歸為祝。 ◎十四日,江陰詐降,薛王死之前此北州薛王營,令人執(zhí)旗招安。十三日,閻、陳二人令范、周、朱、季四生員至薛王營答話,若有將計就計之處,速還報。四生至薛王營,宴飲畢,饋元寶百錠,重二百兩。四生歸,獻計曰:“必得舍命百余人,命前數(shù)人執(zhí)降旗,后握木銃,假充銀鞘,賺開營門,可以濟事!倍讼嘁暎佣c首。是日,百余人握木銃,桶底安磚,即令四生前導。四生面面相覷,立斬之(一生名學文,芳之嫡叔)。另點白發(fā)耆老數(shù)人,執(zhí)降旗焚香前導,縋城出,至薛王營通報,獻銀買命,求免殺戮。薛王大喜,升帳放炮,吩咐開營門,將銀抬入帳中。正要令將收驗,一時火發(fā)炮裂,煙焰蔽天,震響如雷,觸者咸死,薛王惟剩一頭。帳中上下約傷二千余人,內(nèi)傷上將二員。當日十王命三軍掛孝,合營舉哀,禮薛王頭于北州蘇家墩。 ◎清兵羽檄紛馳清兵屢失利,請兵羽檄旁午,兵赴江上,日以千數(shù)。劉良佐作《勸民歌》諭降,弗聽。遂設牛皮帳于城東北隅。城上壓以巨石。 ◎十五日,清兵攻東北城良佐命西南放炮,東北掘城,皆用山爬,城內(nèi)以火球火箭拒之。清兵欲退,良佐止之。城內(nèi)仍投以磚石,不及避,數(shù)百人悉死城下。良佐慚甚。又設三層牛皮帳,中設九梁八柱,矢石投之,皆反躍,不能入。乃取人糞,和以桐油,煎滾澆下,即時皮穿,及人身,肉爛而死。未及者皆驚惶散去,內(nèi)以繩系鐵棰擲之,鉤入城中裊首。清兵手足無措,紛紛逃散。敵營疑守城者殺下,遂發(fā)銃御,反傷馬步卒無數(shù)。后由西門經(jīng)閘橋,依君山為營,候其半渡,炮舉之,應聲仆。或以木門自蔽,用小箭射之,中其手,手釘在門,號叫痛甚,立時即死。 又作大浮橋,從黃山港暗渡,登君山,瞰城中,亦為炮所中,移營去。 ◎十六日,江陰四出乞援是時,田淮撫已從魯王于紹興,黃蜚、吳之葵同入太湖。貝勒引大軍趨吳王,二人兵敗被執(zhí),兩處俱已絕望。 ?茴櫲樽勇手蹘焷碓匏覕(shù)百號,留三日,遇戰(zhàn)不利,揚帆去(顧三麻子名容,自號忠義王)。有義陽王者,明之宗藩,太監(jiān)季、太傅田、軍門創(chuàng)、監(jiān)軍總兵胡來貢各統(tǒng)兵輔之,建議旗于崇明,稱海上雄兵十萬,太倉、昆山、嘉定各處響應,同往乞師。王與太監(jiān)溫詞慰勞,僅以空言塞責。后遣其將往駐江口。寧其愚率僧兵數(shù)百赴援,扎營砂山,戰(zhàn)甫合,知不可敵,皆遁去。 明兵部嚴子張名拭者,與時敏守常熟亦往乞兵。初不應,旋以唇齒相關,金秀才礦(字貢南)集精勇四百余人,先駐砂山,擋住來路,俟子張軍到,一齊進取。八九日無耗,遂先發(fā)。良佐差鐵騎三千邀截周莊左右,全軍俱沒,貢南僅以身免。 ◎清移營鄧墓孤城死守,外兵屢敗,內(nèi)亦殺傷相當。用炮打北城,徹夜不息,城垛陷數(shù)丈。應元命石匠往外收石料,匠難之,再拜遣之,匠為感動,修固后,嚴御如初。 清兵依鄧墓深林以避矢石,折門窗屋木為浮橋,渡河逼城下。城上協(xié)力拒守,矢石交下,力不能支。欲遁,其將斬先走者二人,復驅(qū)而前,赍云梯至城下,凡三十余處。一將突出,先眾上,內(nèi)發(fā)炮橫擊之,尸隨云梯仆。清兵走,內(nèi)縋人出,收其云梯器仗等物,并伐鄧墓松楸,使敵無所蔽,取浮橋以供薪。 一騎將既拔己身所中箭,復下馬拔馬股所中箭,又恐馬中毒,用口收其血,力策而返。 ◎十七日,江陰兵劫營良佐移營十方庵。是夜,應元擇勇士千人出南門劫營,或執(zhí)板斧,或執(zhí)短刀,或用扁擔,突入敵營,傷千余人。及他營來救,應元兵已入城矣。 松江解到大炮百座,收民家食鍋鑄為鐵彈,重十三斤,納入大炮以攻。 ◎十八日,劉良佐勸降良佐前命十方庵僧向城跪泣,陳說利害,勸眾早降。城中以效死勿去諭之。是晚僧又至,卻之如初。 良佐策馬近城,諭民早降。因據(jù)吊橋,約城上釋弓矢,謂應元曰:“宏光已北,江南皆下。若足下轉禍為福,爵位豈在良佐下,何自苦如此?”公從容對曰:“江邑士民,咸謂三百年食毛踐土,深戴國恩,不忍望風降附。應元乃大明典史,義不得事二君。將軍位為侯伯,身擁重兵,進不能恢復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何面目見我江東忠義士民乎?”良佐慚而退。 ◎七月十九日,貝勒統(tǒng)兵攻江陰良佐復奉命來招安。應元曰:“有降將軍,無降典史!币宦暟痦,火箭齊發(fā),良佐連跨三四馬逸去,太息曰:“江陰人沒救矣!”貝勒博洛既定松江,悉統(tǒng)所部兵幾二十萬來攻江陰。以師久無功,將劉帥纟困責,躬巡城下者三,復登君山望之,謂左右曰:“此城舟形也,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則破矣! 縛降將黃蜚、吳之葵至城下,命作書勸降。蜚曰:“我于城中無相識,何書為?”之葵涕泗交頤,情詞悲楚,應元叱曰:“大臣被縛,當速就死,安用喋喋為!”之葵再拜泣下,蜚默無言。 ◎二十日至二十七日,用炮猛攻貝勒見城中守義不可動,進攻益急,分兵先抄斷各鎮(zhèn)救兵,乃以竹籠盛火炮,鼓吹前迎,炮手被紅,限三日破城,于城南側放起。炮聲震處,城垣崩裂五處。飛彈如電,—人立城上,頭隨彈去,而身僵立不倒。一人胸背俱穿,直立如故。城裂處,內(nèi)以鐵葉裹門,貫以鐵ㄌ護之,又以空棺實土,障其垂壞者。又用絮浸水覆城上,以防火攻。 時東西南三門俱堅守,惟北門一保,守者獨少。貝勒舁炮君山下,放炮者用竹棧包泥而蔽伏其側,俟炮發(fā),放者即抹占炮中藥矢,盛藥再放,連珠不絕,城上欲擊放炮者,鐵子遇竹簍軟泥即止,不能傷。后又移炮近城。放炮者,豫掘地穴,塞兩耳,燃火即伏穴中,蓋恐震破膽而死也。 ◎甲士爬城日中時,眾方食,明遇聞錚錚有聲,往探,見清將六人,衣重甲,縛利刃,持兩釘插城隙,攀援而上,其余網(wǎng)鐵甲士接踵而上者無數(shù)。刀斧擊之不能傷,用長槍刺其首,始墮城下,余悉退避。 ◎神兵助陣外兵大怒,大舉來攻。忽見一少年將,持戟沖突,鋒不可當,戰(zhàn)畢不知所往。眾疑土神陳烈士,悉往虔祀。又見緋衣將三人登城指揮,清兵不敢進。執(zhí)土人問姓名,不知所對,遠近訝為神助。 城上舁關帝、睢陽王二像及東平王城隍神等五像,張黃蓋,巡歷城上,以磁石捻神須,遇鐵器,須輒翕張,用機關抉神手指揮。清兵遙望,疑為將,咸驚怖。良佐命其子攻城,正當睢陽王像,神指揮開炮,一發(fā)而斃(城破日,艮佐砍開睢陽王頭,眾又砍傷東平王以報仇)。 一日風雨夜作,城上燈不能燃,率眾哭禱睢陽王。忽神光四起如晝,四門燈火,徹夜不滅,外兵無可設施。 ◎掠東南鄉(xiāng)清兵東掠大橋、周莊、華墅、陶城、三官、祝塘等鎮(zhèn),祝塘人拒之,兵燹之慘,甲于他鎮(zhèn)。分掠陸官舍橋,有徐、楊二人督戰(zhàn),望見清兵蜂擁而來,遂匿橋洞中,見二卒引一將過,狀甚偉,躍出登岸,均殺之。稱該將之頭,重十八斤,懸于樹上。清兵多畏避,其樹至今尚存。 南掠至峭崎,詢士名即回騎,蓋嫌音似消旗也。掠至青?,鄉(xiāng)民嚴守,圩堤行列如軍伍,防有伏兵,不敢入。 二十八日,清兵攻北城,閻應元傷右臂。炮擊北城角,城裂,夜半修汔,敵以為神。鐵丸中應元右臂,應元傷,猶左手握搠,格殺數(shù)人。 應元軀干豐碩,雙眉卓豎,目細而長曲,面赤有須。每巡城,一人執(zhí)大刀以隨,頗類關壯繆。清兵望見,以為天神。而號令嚴肅,凡偷安不法者,必貫耳鞭背示眾,雖豪右不少貸。然戰(zhàn)士困苦,必手自注湯酌酒,溫言慰勞;如遇害,則立具棺衾,哭奠而殮之,接見敢死士,則不名而稱兄弟。每遇事,必詢于眾曰:“我兄弟誰當此事者?”有人號于路曰:“我欲殺敵,苦無短刀!奔匆运逯刀鹬叮H解佩之。 明遇本性長厚,每事平心經(jīng)理,遇戰(zhàn)士勞苦,撫慰至于流涕。有倦極假寢者,以利害勸諭之,不輕呵叱。二人待下如此,故民皆懷德畏威,瀕死不悔。 ◎十九日,清兵攻南城,十王死之復攻北城,應元命每人納石一塊,一刻如山積,?石城一重于內(nèi)。外知不可破,徙攻南城,炮聲震天,聞二百里,一晝夜用火藥五萬千斤,城墻幾陷。清兵乘勢擁上,刀矢如?胃,守城者不能御,乃發(fā)炮猛擊,傷敵數(shù)千人。敵于城外亦發(fā)炮對擊,忽見女將一員,立于城上,將袖一拂,敵炮回擊,自斃其馬步無數(shù),眾以為前湖烈女云。十王痛薛王中計而亡,命大將掠城外居民大箱千余只,在十方庵后疊成,將臺高與城齊。十王坐其上,用上將四人、親軍二百四十人圍繞,令臺旁親軍各持狼煙噴筒先發(fā),將南京、鎮(zhèn)江大炮五六步排一座,共計百座,令聞號齊發(fā)。猛擊東南角城,守城軍士不敢開目。應元伏地膝行,看明十王在臺指揮三軍,遂命中街巷口有力之湯三老兒肩一大炮,對準十王安放,應元又左右細看,絲毫不爽,然后親自燃火放去。湯三老系重聽,尚未聞知,端立呆望,而火路一條,十王、四將暨二百四十人,已齊隨火滅,惟有黃傘一把在半天旋轉,一腳連靴自上而下矣。 ◎八月初二日,燒外營,殺夏維新、王華應元遣周祥、金滿、李芳針子等四人夜出燒營。敵兵被火,夢中驚覺,毛焦皮爛者甚眾。忿甚,四散殺掠。應元命賞祥等銀各一兩,夏維新、王華每兩實給六錢,眾大嘩。應元恐人心激變,不得已斬之。蓋圍城日久,儲餉將罄,短給本非克扣,因維新于發(fā)難時,誤聽方亨,作揖勸眾,至此眾怒未釋,故欲藉此陷之。華雖引明遇自解,亦難獨免。 慕廬氏曰:“餉缺費繁,圍城中實難措置,二人通融調(diào)劑,亦屬一時權宜,此情此勢,應元豈不知之?無奈眾人之藉是泄忿也。至代方亨勸眾,事后論之,亦不甚錯。各圖獻策,業(yè)已歸順,官民和協(xié),省得激成禍端,無奈眾人之喜事樂禍也。若章經(jīng)世同掌芻糧而漏誅,同陷圍城而免死,豈別有保身之道歟?” ◎命許用掌芻糧芻糧乏人,以許用能,命佐章經(jīng)世。 ◎楊舍守備沈廷謨舉城降江陰民晝夜守御,亦甚憊矣。然楊舍兵稍后,口中有畏懼者,必立斬之。 清兵四出殺掠,民不聊生,有先剃發(fā)赴營歸順者,城上望見,必痛詈,雖至親如仇敵。而清兵日出搶掠,刻無寧晷,畏禍者俱竄遠方。 楊舍營守備沈廷謨斂民錢,赍牛酒,赴良佐營修款,祈免楊舍一方之死。良佐許之,給大清號旗四面,懸楊舍城四門。廷謨旋披發(fā)乘馬,歷江陰城下,勸民速降。內(nèi)將開炮,乃遁去。 ◎詐降一日眾詐降,遍取民間亂發(fā),投城下誘敵。清兵相顧驚喜,報良佐。良佐曰:“未可信也,須察其守城人剃發(fā)否。”眾探之,始知為詐。 ◎議和貝勒使人緩言陳說,第拔去大明中興旗號,四門懸大清旗號四面,斬首事者數(shù)人,余悉宥不誅,即不剃發(fā),亦當撤兵返。應元曰:“寧斬我一人,余無罪,何可斬也!”議不決而止。 貝勒又進大清旗四面,使豎四城,亦即退兵。內(nèi)遣諸生朱暉吉、耆老王晴湖等四人詣清營會議。方縋城,良佐即策馬迎去,留飲終日,備極款洽,約歸順后,誓不殺一人,但遣官入城勘驗,即收兵覆命,將別,又各贈五金,約三日定議。吉等入城,匿金不言,而主議降順,眾不聽。至期,清兵向城呼吉等,因詢其故,備述留飲贈金事,乃立斬四人,復嚴守。 ◎勸降吳軍門督兵至江上,宰牛誓諸將,歸順后不許殺掠。 王海防自恃居郡有恩信,臨城招撫,眾無應者。 攝政王曉諭招安,合城不聽(此初六日事)。豫王示到,以矢射入城中,言明已亡,何苦死守?內(nèi)書其后曰:“愿受炮打,寧死不降!”射還之(初七日事)。 ◎初八日,釘炮眼是日大雨,民立雨中受炮,毫無降意。夜半,應元使善落水者陳憲欽渡外城河,釘沒清兵炮眼,緩二日不攻,城內(nèi)乘夜修砌城垛。后五日,良佐恐城內(nèi)復來釘眼,命軍士晝夜攻擊至夕,風雨怒號不已,炮乃止。 ◎初九日,?南城再修?南城,加高于舊城三尺。 應元令人將麥磨面,制造月餅。 ◎十二日,?北城又?北城,城中石灰將缺,不能乘夜修城。又飯米漸少,征民間米以備缺乏,令二日一給,不得預領。 貝勒偵知之,欲留軍四萬為久困計,撤大兵北上。良佐不可,乃止。 ◎十三日,登陴楚歌給民間賞月錢,計至十七日止,百姓攜壺觴登陴,分曹快飲,許用仿楚歌,作《五更轉曲》,令善謳者登高傳唱,和以笙笛簫鼓。時天無纖翳,皓月當空,清露薄野,劍戟無聲,黃弩、師鼓、胡琴于西城之敵樓,歌聲悲壯,響徹云霄。外兵爭前竊聽;蚺R,或悲嘆,甚有泣下者。歌曰:“宜興人,一把槍。無錫人,團團一股香。靖江人,連忙跪在沙灘上。常州人,獻了女兒又獻娘。江陰人,打仗八十余日,寧死不投降!庇喔桦m多,大略類此,良佐乃作勸降詞,使士卒相倚而歌,與僚佐飲帳中,酒未數(shù)行,城上炮發(fā),亟避去。 ◎十九日,北門阻降貝勒多方招降,三城亦有猶豫者。惟北門誓死固守,眾意遂決。 ◎二十日,清兵攻東北城貝勒從四十余騎繞君山青龍庵左相地形。城上望見,炮弩齊發(fā),騎皆踉蹌蹂躪,貝勒僅以身免。 金陵又解到大炮二十四座,較前更大,每舟止載一座,仍收城外民家鐵器鑄炮子,重二十斤,又筑土壟以避矢石。將攻東城,機泄,移至東北角。大雨如注,一晝夜炮聲不絕,縣屬悉為震動,城中困疲已極,計無所出,待死而已。 是日城上人吶喊,外兵聞之,皆鬼聲。城中四隅空曠處,遙見白鵝數(shù)萬飛泊,迫觀之,毫尤形影,識者謂魂升魄降。白鵝者,即劫數(shù)中人之魂也。 ◎二十一日,江陰城陷前月二十四日,京中遣國師和尚來江陰,日日繞城細看,至前日始看明,向貝勒云:“江陰城形似芙蓉,若在瓣上攻打,越打越緊。其蒂在東北角花家壩,花蒂既碎,花瓣自落!惫守惱樟顢(shù)百人,盡徙二百余座大炮至花家壩,專打東北城。鐵子入城,洞門十三重,樹亦穿過數(shù)重,落地深數(shù)尺。是日雨勢甚急,外用牛皮帳護炮裝藥,城頭危如壘卵。城上因敵炮猛烈,見燃火,即避伏垣內(nèi)。炮聲過,周麾而登。外窺之,故放空炮,并令炮中只放狼煙,煙漫障天,咫尺莫辨。守城者謂炮聲霹靂,兵難遽入,而不知清兵已潛渡城河,從煙霧中蜂擁突上,眾不及御而潰。 午刻有紅光一線,直射入城,正對祥符寺,城遂陷。 方清兵上城時,城下人猶向城列陣。清兵恐有伏,持刀立視,半日不敢下。相持至暮,城中鼎沸,陣亦亂,乃得下城。 閻應元坐東城敵樓,索筆題門曰:“八十日帶發(fā)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鳖}訖,引千人上馬格斗,殺無算,奪門西走,不得出。勒馬巷戰(zhàn)者八,背被箭者三,顧謂從者曰:“為我謝百姓,吾報國事畢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即投前湖中。義民陸正先欲從水中扯起,適劉良佐遣兵來擒,言與有舊,必欲生致,卒見發(fā)浮水而出,乃縛之。良佐踞坐乾明佛殿,見應元至,躍起,兩手拍應元背而哭。應元曰:“何哭?事至此,只有一死。速殺我!”貝勒坐縣署,急索應元至堂上。挺立不屈,背向貝勒,罵不絕口。一卒以槍刺其脛,血涌沸而仆。日暮,擁至棲霞庵,僧夜間聞呼“速殺我”不絕口,已而寂然。天明,已遇害。家丁存者猶十余人,詢其不降而戮之,偕死一處,陸正先亦同殉。有維新上人者,在圍城中與應元曉夜共事,應元所著《和眾成城》略,維新以授黃子心,子心又旁采見聞,著閻公死守孤城狀。 陳明遇令閉衙舉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備道前,下騎搏戰(zhàn),身負重創(chuàng),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 訓導馮厚敦,公服縊于明倫堂。妻與姊投井死。中書戚勛、諸生許用合門焚死。 ◎八月二十二日,屠城次日,猶巷戰(zhàn)不已,清兵用火攻敗之。四民駢首就死,咸以先死為幸,無一人順從者。下令從東門出者,不禁。又下令十三歲以下童子,不殺。 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繯者,不能悉記。內(nèi)外城河、泮河、孫郎中池、玉帶河、涌塔庵池,里教場河,處處填滿,疊尸數(shù)重,投四眼井者,二百余人。 ◎二十三日,止殺滿城殺盡,然后封刀。午后,出榜安民,城中所存無幾,躲在寺觀塔上隱僻處及僧某某等共計大小五十三人。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內(nèi)死者,九萬七千余人;城外死者,七萬五千余人。 ●卷二 明烈皇帝殉國之次年。 己酉,五月初九日,南都破,弘光出亡。 明禮部尚書錢謙益率先降附,欲樹德東南,以自解于吳人士。郡人周荃,謙益客也,有口辯,密受謙益旨,謁清帥豫王,言吳下民風柔軟,飛檄可定,無煩用兵。王大悅,即日拜官,使降人黃家鼐佐荃,單騎安撫吳中。甫出都門,都邑長吏,望風解印綬,士大夫皆茍且求活,所過輒降。至吳,家鼐南面自若,荃獨微服,出沒市廛,郡人多為之用。數(shù)日后,明監(jiān)軍楊文?率兵五百人入郡城,執(zhí)家鼐等戮于市,發(fā)取庫銀,滿載而去,莫知所之。荃匿民間免,間行歸豫王。王聞文聰襲殺家鼐等,始發(fā)兵入?yún)。三吳之禍,實基于此云? 五月十三日,嘉定縣聞維揚陷,留都將不守。 十五日,不肖子衿,群集縣治,索廩糧鄉(xiāng)試條編盤費及私贐卷資諸雜項,分毫不遂。攘臂大呼,奸胥亂卒,乘勢劫奪,城中鼎沸。舊令錢默本紈褲子,錯愕不知所為,盡發(fā)公帑置堂上,恣其所取。潛出,重賄明嘉定總兵官吳志葵,求遣卒衛(wèi)送出境,并疏倡禍數(shù)十人姓氏,欲悉抵于法。隸卒聞風悉遁去。三十日,錢令得間出亡。 六月初一日,吳志葵遣兵執(zhí)諸生十一人去。褫衣就縛,徒跣行烈日中,窘辱備至,由中軍官力救,釋之。初四日,清大將兼刑部侍郎李延齡、副將總兵官署督撫事王國寶率大兵入郡,始聞改南直隸為江南,內(nèi)閣為內(nèi)院。十四日,安撫周荃單騎至邑,邑中縉紳皆出避。百姓無主,因結彩于路,出城迎之,競用黃紙書“大清順民”四字揭于門,旋緘邑篆并冊籍上于郡。 清授新邑令吳郡張維熙至。時六月二十四日也。是日亭午,志葵以百人用白布裹頭,伏時侍御墓旁,晡時,入民家亂索酒食,聲言欲取張令。人定后,各刈蒲葦一束,燃其端持之以行,火光燭天,城中大震。乃厚集民人,鳴鑼發(fā)炮,東向大噪,志葵兵亦群噪應之。維熙恐,倉卒亦遁。士民狼狽出奔,遺棄嬰兒、失散婦女者無算。天明,閭巷一空,卒無他。二十七日,志葵復發(fā)兵來城,內(nèi)外百姓謂志葵恢復之師,懸彩執(zhí)香,較迎周荃時尤倍。志葵用南都逃將蔣若來為前導。若來本市井無賴,以臂力遭逢權貴,得為兵官,不三載,升南京后軍都督,聞維揚不守,棄其軍,仍作微服走脫,至是從志葵入城。據(jù)軍庫,僅存銅銃數(shù)十,急使人舁之行,過徐家行大掠,寸縷無遺,至雞豚、菽麥,亦席卷而去。貧民婦子,哭聲震天。志葵、若來皆欣然有喜色,因重載入海。 明淮撫田仰等,奉義陽王以舟師駐崇明沙。 是時淮撫田仰、監(jiān)軍荊本徹、總兵張士儀、張鵬翼與宦官李國輔等,合兵共奉之。志葵乃率妻子從之,旋舍去。 閏六月初六日,維熙復入縣。 初八日,清將李成棟、偏裨將梁得勝等以百余艘載步騎二千,鎮(zhèn)守吳淞。是夕泊東關外,恣百姓聚觀。傳令索取婆子,維熙以二妓應之。成棟大喜,坐二妓于旁,笑謂觀者曰:“今與爾為一家人,勿畏我也!崩杳,從陸路往吳淞,不甚剽掠。惟初七日騎兵先至者,過新涇鎮(zhèn),大肆淫虐,婦女不勝其嬲,斃者七人。時大旱水涸,兵船悉泊東關外,梁得勝以三百人守之,城外居民貿(mào)易,一如平時。黠者或撫其背,相與嘲笑如舊識。維熙議使人戽水運東關外,得勝大喜。已刻期至吳淞,行有日矣。十二日,城內(nèi)外喧傳有剃發(fā)之令,人情始懼,遂有變志。是日志葵遣馬軍俞飛熊赍牌至,略云:“初十日,郡中民變,殺北兵過半,余皆躲入府庠,已列柵圍之。本鎮(zhèn)即刻統(tǒng)大兵入縣,仰附近百姓于今晚俱用白布裹頭,雜插柏枝、竹葉、紅箸、鵝毛為號,共剿東關。兵事成,有重賞!备髀粪l(xiāng)兵,久為邑諸生支益國子生須明征等訛言扇動,一聞有牌,持兵?胃集,謬傳志葵自劉河東過外崗矣,頃又云抵青崗墩矣,未及一瞬又云暫憩察院矣。是時在城居民亦以為志葵已入城矣,門遂撤下不閉,以待遠近鄉(xiāng)兵。集者漸眾,王家宅鄉(xiāng)兵,最稱完整。其首許龍于客歲曾誅闔邑叛奴,威名頓著。至是首犯清兵,與戰(zhàn)頗力。時漏下數(shù)刻,不辨誰為志葵,膽氣甚壯,競舉火燒得勝船。成棟自下維揚、金陵、京口毗陵諸處,所獲精金、美玉、名劍、寶刀無算,悉付一炬,未及毀者,盡為鄉(xiāng)兵所擄。舡中所載婦女,已悉被焚。一少婦最妹麗,呼曰:“我翰林公女,家在揚州,被掠至此,諸公哀憐救我!”鄉(xiāng)兵云:“速投水中,水淺尚可活!眿D曰:“我是被鎖在船。”語未竟,烈焰燒其身矣。得勝急據(jù)高岡,使兵三五作隊,自上射下,皆應弦而倒,許龍亦中流矢死,鄉(xiāng)兵大潰,始知志葵固未嘗至也。天明計首級,殺清兵八十四人。得勝率余眾奔吳淞,狼狽得達。初,成棟至吳淞,策馬周視四境,駭曰:“此絕地也,張令誤我矣!”及聞得勝敗,兵船悉盡,終夜繞船,不敢復寢。十五日,精選營中,得四十騎,皆驍捷善戰(zhàn),募吳淞居民朱宇及其子香為前導,往婁東求救。至羅店被圍,奮死突出,力馳而西,過三官堂,殺一僧,有四騎失隊。鄉(xiāng)兵從馬后掣其佩刀;刀落,即取而斬之,人馬俱斃。二騎奔,鄉(xiāng)兵追及,攢槊刺死;惟一騎苦戰(zhàn)得脫。前隊至時家墓,遇鄉(xiāng)兵,復馳而東,鄉(xiāng)兵急追。漸近羅店,鄉(xiāng)兵復大出,兩路夾攻,諸騎窘極,隨朱香自間道過蔡家橋,繞出鎮(zhèn)后,扶創(chuàng)而歸。過月浦,復為鄉(xiāng)兵截殺,落荒而走,望見吳淞城,猶大呼“救命!救命!”至丁家橋,人馬氣息,僅屬一線。成棟窘迫無計,惟縱兵大掠,西至月浦、羅店,南至江灣、楊家行,北至錢家樓、施家巷,居人遷徙殆盡。城中風聞不一,憂怖彌甚,望志葵眼穿,始悟見棄,皆號哭,棄家而走。是夕月蝕,倏忽食既,時天無纖云,色暗如漆。占曰:“食既無光,主奸人誤國。百姓死,城邑空,其兆成矣! 明都察院觀政進士黃淳耀及弟邑諸生淵耀入城。 時閏六月十七日,淳耀及弟淵耀與前通政使司左、通政侯峒曾二子、邑諸生元演、元潔倡為守城計。初,淳耀避兵石岡,有同科孝廉丹陽葛麟與二力士至醪,貌甚雄武,絕不類文人,叩淳耀門,大聲問曰:“年翁在否?”淳耀父家柱出迎,答以在鄉(xiāng)。麟攢眉良久曰:“我憂之甚。年翁純?nèi),未諳世故,恐不免,思一相見。故迂道,今不及矣!”家柱乃固止之,為款留飲食。及淳耀兄弟歸,與之同訪志葵于云間,共論當世事。出謂淳耀曰:“志葵,庸奴耳。其言夸誕,欲使他人干事,彼坐享其成,必誤國事!年翁何故信之?天下事尚可為。然君儒者,非其倫,幸勿魯莽!”遂掉臂去,不言所之。后追尋其語,若明鏡蓍蔡云。 成棟悉銳攻羅店,屯兵馬橋。 時十八日也,與鄉(xiāng)兵隔水而語,佯言成棟等奉命守吳淞,與羅店初無仇釁,今假道歸婁東,并無侵擾,幸寬其一面。鄉(xiāng)兵支洪、陸文等乃共罵曰:“汝曹檻羊牢豕耳。莫作癡想!”成棟怒,率兵混戰(zhàn),陰遣率卒東渡練祁塘,西渡荻涇,繞出陣后。鄉(xiāng)兵大潰,退屯來龍橋,接戰(zhàn)良久,大敗。入鎮(zhèn)時,日未出,居人方為市,聞變急升屋,步兵亦升,東西馳逐,屋瓦亂飛。騎兵四面殺人,大呼“唐秀才何在?百姓縛出者有賞!”唐秀才者,景耀也。初與吳宏宇為鄰,宏宇降成棟,景耀面數(shù)其罪,肆言極罵,且曰:“歸告李成棟,汝是明朝人,何投降?速反可免正大戮!”宏宇銜恨切骨,悉以告成棟。景耀復大書一白牌,立馬橋南,諭成棟降,至是為清兵所得,磔于市。 邑諸生唐培率鄉(xiāng)兵巷戰(zhàn)而死。 唐培誓不反顧,清兵銃箭并發(fā),培被殺。鎮(zhèn)已破,時有諸生朱霞者,尚張小蓋,登屋鳴金,冀集眾復戰(zhàn)。清兵四集,身被數(shù)創(chuàng)墮河,號呼竟日乃死。成棟知鎮(zhèn)民支廉為鄉(xiāng)兵首,支家橋一帶房屋,焚毀略盡,男婦被殺者,共一千六百零四人。是日城中百姓,共殺須明征,并毀其室。明征故須之彥之猶子也,素無行,為鄉(xiāng)里所擯,一聞南都破,即冠帶乘軒,謁成棟,稱署嘉定營守備事,仍通志葵,復稱監(jiān)紀推官。勢劫維熙,取官銀數(shù)千,招家丁六十名,悉衣錦綺,懸佩刀,招搖街市間。時率之至安亭鎮(zhèn),訪其奸豪,與促膝密語,每揚言遣人赴各鎮(zhèn),請鄉(xiāng)兵分守諸要害。時城守頗嚴,有夜半叩關者,稱為明征請兵人,特啟關納之。問鄉(xiāng)兵何在,漫應曰:“城主性慳,不肯發(fā)糧,已散去矣。”眾口詰問,語極支離,始大疑之。十八日薄暮,城中競傳明征家窩藏奸細,復私造都督牌印并冠帶盔甲數(shù)十副,謀盡殺滿城百姓,迎成棟兵,合城驚擾。有頃,西關外獲奸細,嚴刑鞫之,供為須黨,一時大嗶,真假莫辨。明征倉卒出亡,至南關受縛,步稍遲,大梃擊之,疾呼稱冤,莫為置辨。驅(qū)至察院前,斬首刳腸,斷四肢,分置各城門,捕其家丁,悉誅之,家室糜爛。十九日,淳耀等相與謀曰:“今事成騎虎,無主必亂!蹦肆钤葑鲿贝倨涓羔荚氤,鄉(xiāng)兵亦列幟往迎。既至,集眾公議,畫地而守,東門峒曾為主,邑諸生龔孫?玄佐之;西門淳耀為主,其弟邑諸生淵耀佐之;南門孝廉張錫眉為主,前秀水縣儒學教諭龔用圖佐之;北門國子生朱長祚為主,鄉(xiāng)袞唐咨禹佐之。處分已定,各率眾上城巡邏,嘉人士爭縛褲執(zhí)刀以從,人情頗覺鼓舞。東北二門,俱用大石疊斷街路,惟西南二門稍安,時啟閉,仍用枯木亂石橫塞道涂,以遏兵鋒。二十日,立挨門出丁法,分上中下三等;上戶出丁若干,衣糧自備,仍出銀若干,備客兵糧餉,并守城頭目燈燭之費;中戶出丁若干,衣糧自備,仍出銀若干;下戶止出一丁,分堞而守,每丁日給錢六十文,衣糧燈燭悉自備。城上分四隅,自某地起至某地止,分屬各圖,每圖擇一人為長。日入后,當事者親自巡歷,以稽勤惰。其大事專屬峒曾、淳耀處分。是日,二都鄉(xiāng)兵縛一投牒者至,稱為間牒,鞫之,實志葵送書人,發(fā)函有吳門之兵,斬馘殆盡,杭州之兵,貝勒云亡之語。當事者深信不疑,不虞其欺妄也。二十三日,志葵復遣牌至,許遣游擊蔡喬督兵協(xié)剿。當事者議云:“新令張維熙,系清兵所署,難與共守,驅(qū)出城,推明原任儒學訓導萬達攝縣事,巡司俞尚德充捕官!笔侨諒陀薪核娜耍种究浦,來文與原牌互異,嚴鞫之,供為婁東諸生浦學、浦嶠偽造,將乘我不備,襲取縣城。既得實,立裊四人于市。爾時聲勢岌岌,人不自保,然恃侯、黃諸?紳,協(xié)力守城,避難士民,扶老攜幼而歸,不絕于路。城上揭白旗,大書“嘉定恢剿義師!蹦伪A兩缺,所仗惟城外鄉(xiāng)兵。乃設計四布流言云:“清兵驅(qū)百姓剃發(fā)髡訖,即臨以白刃,逼令自殺其妻子,籍為兵,使居前隊,當矢石,必無活理,與其客死他鄉(xiāng),何若集眾御之,可僥幸獲免也。”鄉(xiāng)民聞之,大震怖,弱者終日鍵戶,與妻子對泣,強者斬木揭竿,擊金鼓集眾。然百姓騷然,不遑寧處矣。因念抗剃一事,雖志葵首禍,使非支益煽動其間,不至敗決如此。且益在閣部史可法標下聽用,領棉襖銀五千兩,南都破,悉飽私橐。眾欲取為義兵餉,競往攻之,勢如轟雷,父子祖孫死者五人,悉斬其頭,與明征頭并懸城上。頃之,南翔獲明征妻子,斬割屠戮,一如明征。鎮(zhèn)中著族李氏,自世廟以來,蟬聯(lián)不絕。士貢李陟,少有雋才,知名當世,居于城。聞南都破,于勸農(nóng)公暑起鵠立傳簽巡,更與何凌虛等招集義兵,號匡定軍,議于南翔諸富賈派令出餉,諸賈人皆銜之。誅明征之夕,陟方會飲南城,聞變,遽擲杯走,夜至南翔。里兒怪之,妄言李氏潛通于敵。有洪濱者暴起,諸生聞阿附李氏,為眾所賤,指為奸細。濱恐,匿李氏宅,鎮(zhèn)中諸惡少群擁之門,陟與其從叔抗之,濱等猶對眾?罵自若。里兒素憚李氏,懼事定后,必正其罪,因立破其門直入,無少長皆殺之,分投捕殺諸李,赤其族。各路聞風,競相盤詰,路人單行,稍涉疑似,即縛去,亂槍戳死,棄尸河中。甚至一言忤意,白刃驟加,其人方欲置辯,身首已離。窮鄉(xiāng)僻壤,自相仇殺,三四人聚黨,拔刃至人家,往往滿門受戮,遠近死害無算。時正亢旱,炎威逼人,道旁乞丐,爭挾毒投井中,以扼鄉(xiāng)兵。事露,引頸受刃,無一言,莫知所使。橋道扼要處,皆設廠,晝夜共守,雖五家之聚,亦起鄉(xiāng)兵,以無餉故,一再至城中,即絕跡不來。當事者懼,張榜四門。此后鄉(xiāng)兵來者,集護國留皇光慶寺,舉為首一人人城領餉,于是來者漸眾。二十四日,成棟遣其弟統(tǒng)精騎數(shù)十,集路往婁東求救,涕泣與訣曰:“我軍成敗,在此一舉。汝不勝,勿復見我矣!”諸騎奮死沖殺,一路搏戰(zhàn)。至北門,鄉(xiāng)兵大集,諸騎前后受敵,以漸逼入倉橋街,鄉(xiāng)兵兩路夾攻,將舉火焚之。諸騎窘,冒死突出。鄉(xiāng)兵合圍,殺獲五騎。余騎將過倉街,諸生朱元亮出新炭數(shù)十簍,熾火橋上,用酒醋潑之,橋石頓毀,城上發(fā)火炮,殺三人一馬,連橋擊斷。一人手執(zhí)佩刀,被創(chuàng)死路旁,蓋成棟弟也。從騎急下馬,取首級,掛鞍后,馳而東,復返吳淞?抻诼放,曰:“我等皆高鎮(zhèn)勁兵,自隨邢太太降后,所過風靡。嘉定縣何物蠻子,來數(shù)日,殺我副將六員。幾日無援,我軍生路絕矣!”成棟聞弟死,日夜與諸副將相對涕泣。奈鄉(xiāng)兵本村農(nóng)烏合,初無將領,乘興一聚,即鳥獸散,郊外無一人往來,孤城蕩蕩,僅存一白旗,迎風招?而已。成棟于軍中選黠者二人去其辮,作僧人服,潛至城下,偵探得實信歸報。成棟舉手加額曰:“天也!笔贾\親自率合婁東兵,共破嘉定云。爾時城中束手無策,惟連請志葵星馳赴救。時志葵已貳于義陽王,以計脫其妻子,遁歸云間,斂諸富室金,建牙泖河矣。許即遣游擊蔡喬率兵來援,當事者大喜,用白旗大署“游擊將軍蔡督令精兵十萬、鄉(xiāng)兵三十萬,刻日會剿”云云,冀聳動老營,使為內(nèi)應,募急足赍至吳淞境上。成棟諜者,早伏近郊,纖悉畢知。二十五日,城中以書幣迎蔡喬于涂,其兵不滿三百,皆癃弱不振,惟喬頗勇健,使鐵簡重二十五斤,差以可用。所攜火藥糧儲在舟中,求姑置城內(nèi),自率兵營于城外。議者皆曰宜許之,彼戰(zhàn)而勝,軍資在我,其心益固,不勝,留以為質(zhì),勢不敢棄我去。峒曾、淳耀等以喬素微賤,心不可保,乃遣人饋問,令泊舟南關外。二十六日五更,方遣人市羊豕祭旗,傳令于東關外安營,次第引舟前。成棟遣諸將銜枚疾走,已嚴陣以待。蔡兵不知所措,爭赴水奔逃,追騎以槍尖貫其胸,若刺魚鱉。喬尚臥舟中,聞變驚起,持鐵簡躍登岸,步行沖陣,頗有殺傷,奪一馬乘之,孤身獨戰(zhàn),力盡敗回,清兵圍之數(shù)匝。東關有徐福者,奮力往救,與喬俱死。其兵初無紀律,一時潰散。峒曾、淳耀等扳堞而望,見喬敗,惟連呼高皇帝烈皇帝在天之靈,慟哭相向而已。成棟遣十余騎,若將薄城者。城上連發(fā)大炮,傷二人,遂引去。過新涇鎮(zhèn),縱火焚屋,雞犬悉盡。成棟至吳淞,分遣步兵于月浦楊家行等處,捉人剃頭,且云助我破賊,財物恣汝取之。時吳淞老營已降順,因沿村擄強壯益之,兵勢復振。二十九日,成棟率眾過東門,迤邐以北,當事者懸十金,募人渡濠,焚倉橋一帶民居。成棟至婁塘扎營,磚橋鄉(xiāng)兵預于鎮(zhèn)之東偏,架木為高臺,用作偵探,出弓箭手二十余人立宣家墳,鄉(xiāng)兵環(huán)集左右。成棟使騎兵分左右翼,自將中軍,沖殺而前。鄉(xiāng)兵力戰(zhàn),以步騎不敵,死傷略盡。會日暮,成棟吹螺收兵。入村落,淫殺無度,取其雞豚,夜縱飲不輟。各村鎮(zhèn)猶傳清兵自吳淞來,一路為鄉(xiāng)兵截殺,所存不過十數(shù)騎,今力竭勢窮,愿獻精金百鎰,買路歸婁東矣。未幾,又傳二十三都鄉(xiāng)兵,夜負豆葉一大捆于背,伺清兵熟睡,入其營,誘致群馬驅(qū)之南。騎兵恐獲罪,逃逸者過半矣。諸鄉(xiāng)兵未諳兵勢,爭裹糧厲兵而來。峒曾、淳耀等親自臨城,勉以忠義,言與淚俱,人皆感奮。因下令諸鄉(xiāng)兵,能鼓眾赴敵者,每人先給白布二匹,仍每日頒發(fā)餉銀二錢,有能得敵人首級者,每顆給銀十兩。 七月初一日,鄉(xiāng)兵會集磚橋東,約十余萬人,排擠擁塞,紛紛如聚蚊,毫無紀律。清兵每戰(zhàn)必分左右翼,鄉(xiāng)兵不識陣勢,呼為鰲鰲陣,每發(fā)挑戰(zhàn),多不過十余騎,皆散落不集一處。諸鄉(xiāng)兵遙見兵出,擁擠益甚,手臂相摩,戛軋軋作聲。淳耀聞事急,呼其僚婿諸生徐文蔚勉慰之,使率西門鎮(zhèn)鄉(xiāng)兵,疾馳赴救,拜而送之。杭家村,安亭鎮(zhèn)一小聚落也,亦聚眾赴義,獨揭一紅旗在前。諸鄉(xiāng)兵因言紅旗者宜作前鋒。執(zhí)旗者,杭文若也,其人曾習舉子,第少年銳氣,率爾獨出。其降人毛玉佩揮斬馬刀,直前亂砍,殺旗兵二人。戰(zhàn)良久,復殺一人。將奪其馬,清兵攢矛刺之,玉佩、文若并死于陣。西門鎮(zhèn)鄉(xiāng)兵馮滿、龐瑞、許臣等,猶奮死血戰(zhàn),大呼并力,卒無應者,乃曳兵反走,徐文蔚被殺。清兵乘勝直前,走者不知所為,自相踐踏而死,抉眼流腸,不計其數(shù)。前阻大河,欲退無路,殘兵競投戈赴水。時溽暑,數(shù)暴雨,河水驟漲,尸骸亂下,一望無際。成棟大陳兵仗,踞鄉(xiāng)兵所架高臺,麾兵入鎮(zhèn),肆行屠戮,共殺一千七十三人。擄去婦女無算,選美婦處女數(shù)十人,置宣氏宅,慮有逃逸,悉去衣裙,淫蠱毒虐,不可言狀。分部括取金帛,滿載往婁東。城中猶訛傳鄉(xiāng)兵大捷,戶派煮酒飯若干以犒勝兵。頃之,聞敗,悉括城中老幼,驅(qū)使上城,連日夜莫敢交睫。于東西南北荒落處,各設層臺一座,集眾守之。因所獲奸細,藏詩謎于衣領間,有“女墻無樹不棲鸞”之句,疑于此處有內(nèi)應也。是日東關外傳入成棟榜文,有“開門降,誓不殺一人”之語,或謂“大勢已去,諸公宜為十萬生靈計”。淳耀拂然,推案痛哭,峒曾、錫眉等,亦悲不自勝,取榜共裂之。急遣人焚沿城一帶民居,煙焰張?zhí),累日夜不息。于烈日中督促民夫,搬運磚石置城上,莫敢暫休。視城外一帶曠蕩,鄉(xiāng)兵無一至者,每近黃昏,風景慘淡,鬼聲啾啾,城中掩淚相視,共知必死矣。清兵至婁塘,解甲韜戈,寂然不動。初三日,會同婁東兵,擁大眾至,盡銳攻城,炮聲轟轟不絕。守城百姓,股栗色變。當事者懼,分投慰勉曰:“我與爾曹室家婦子盡在是,少有蹉跌,萬家同命矣!”百姓哭應曰諾。惟人所取,四門城樓,扃鎖甚堅,鄉(xiāng)兵至,乃悉納之。徒手應敵,嘉定泥城,嘉、隆間倭奴屢攻不能克。自邑令楊旦筑磚城,最稱完固,清兵大炮擊之,頹落不過數(shù)版。乃多舁板扉,至東北城下以御矢石,使數(shù)十人伏其下,穿大穴,腰間各系長繩,有死者即牽去,復用壯丁補之。穴遂透,諸生馬元調(diào)、侯元演、元潔等,督民夫急用金汁灰瓶盡力防御,陷處下巨木塞之。清兵乃佯攻東門,潛遣卒至北門,欲從水竇入城中。復連下大石,不能克。是夕有赤氣起于北方,俄變成黑,其長亙天,守陴者喧傳有神人披發(fā)仗劍,立馬云霧中,皆曰:“元武神也!”望空羅拜曰:“神人相助,我屬無恙矣!”然瞰城下兵眾,盡力舉炮攻擊,終夜震撼,地裂天崩,炮硝鉛屑,落城中屋上,簌簌如雨。嬰兒婦女,狼奔鼠竄,雖至窮苦,必以一簪一珥系肘間曰:“此買命錢也!卞手脸跛娜瘴甯笥,守城百姓,露立三晝夜,兩眼泡爛,朦朧欲仆。復遇暴雨,舉體沾濕,食飲幾絕,不能自支,漸有去者。時當事者與諸孝廉青衿,悉仗劍立雨中,見守城者將散,大驚,分投勸勉,然不能禁矣。清兵見守城者漸弛,攻愈急,多縛軟梯至城下。一將以大桌覆其首,躡梯而上,勢如飛鳥,城上磚石如雨,悉中桌上,一躍而登,遂斧斷東關,縱兵大入。峒曾猶坐城樓,指麾自若,二子侍,遽呼曰:“事急矣!何以為計?”答曰:“有死而已,復何言?所恨者,枉送一城百姓耳!”語未竟,守陴者過,而大呼城已破。峒曾急呼二子去,不從,復大聲訶之,走數(shù)步復還。峒曾怒叱曰:“我死國事,分也。祖母在,若輩應代我奉事,戀我何為?”二子慟哭而去,至孩兒橋:皆被殺。峒曾溺宣家池,不死,立水中嘆曰:“人死亦大難事!”回顧見一伍目,乃其兵憲時隸也,隨峒曾在城,因使抑其首,冀得速死。隸泣不從,固命之,乃兩手抑其首,入水,啾啾有聲,復不死。為清兵引出斬之,競奪其首,獻之成棟,梟示四門一日,復懸門左旗竿上,大署“逆官侯峒曾首級示眾!背趿,清兵棄城去,繩絕墮地,眼鼻已潰,須發(fā)猶赫然可辨。國子生朱熙識之,急捧歸,篋送廠頭里,覓尸身不得。其仆哭于路曰:“主君殉難時,下體著黃紗褲,用綠絲帶結襪。”有童子指之,知其處,驗之良是,得就本,若有神助云。 方城破時,西門尚未有兵,城中男婦悉西走,街坊俱有亂石塞道,困頓得達,號哭求啟門,淳耀堅握鎖鑰不應。其同榜進士王泰際適至,為百姓請命,語甚哀懇,不從;復以年誼動之。淳耀大怒曰:“若欲獻城,請自為之。我頃刻死,不顧年誼矣!”泰際急走南門,縋城逸去。俄聞城破,方聽啟關,城門為巨石堵塞,僅容一人往來,然鼠竄而出者尚數(shù)十人。及清兵至,悉從屋上奔馳,通行無礙。難民在下者,反阻絕不得路,悉投河死,水為不流。淳耀兄弟知事不可為,方下城,遇其紀綱仆,急問我父安在。謬應曰:“死亂兵矣!贝疽纯奁偷夭荒芷,時大雨,濘甚,淵耀自控一馬至,趣淳耀共乘,至一庵,乃平日與伊同年友陳ㄈ讀書處也。主僧號無等者尚在,獻茶。啜茶畢,諭僧無等曰:“大師急避,某兄弟從此辭矣!”因啟鍵戶,取筆書云:“遺臣黃淳耀,于弘光元年七月初四日,自裁于西城僧舍。嗚呼!進不能宣力皇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滅此心而已。異日寇氛復靖,中華士庶,再見天日,論其世者,尚知予心。書罷。顧視淵耀,已赫然梁間矣。淳耀仰屋而嘆,遂縊其側。初,淳耀精心理學,于書無所不窺,著述甚富,既連掇巍科,布衣徒步,不異秀才時,嚴敕家人,勿預外事,居常郁郁恨所志不遂。自國變益復無聊,淵耀每譬解之。一日,淵耀自外入,見幼弟戲于庭,撫其背曰:”六郎,汝豎子何知?國事至此,汝大兄必死節(jié)。兄死,我不忍獨生,汝將來未知流落何處。尚爾嬉笑耶?“時清兵未至,眾人詫為不祥,至是果驗云。 明張孝廉錫眉守南城,度必破,死之。于六月二十六日先作絕命詞,大書褲上云:“我生不辰,僑居茲里,路遠宗親,邈隔同氣。與城存亡,死亦為義。后之君子,不我遐棄。”及聞城破,謂其友曰:“宜速死!”對曰:“城破之原,不由我輩,空死何為?君若獨斷于心,無所不可!卞a眉先驅(qū)妾入水,方自溺。龔教諭用圖抱其兄,邑諸生用廣大慟,相謂曰:“我祖父清白自矢,已歷三世。今日茍且圖存,何面目見祖宗于地下!”因共溺,兩尸浮出水面,猶握手不解。其弟邑諸生用厚攜妻子出避,亦自溺,蓋兄弟三人同殉云。城之被破,在東關北偏第一鋪,成棟尚在東關外小武當廟中,辰刻乃開門入,下令屠城,約聞一炮,兵丁遂得肆其殺戮。家至戶到,小街僻巷,無不窮搜,亂葦叢棘,必用槍亂攪,知無人,然后已。兵丁每遇一人,輒呼蠻子獻寶,其人悉取腰纏奉之,意滿方釋。遇他兵,勒取如前,所獻不多,輒砍三刀;至物盡則殺,故僵尸滿路,皆傷痕遍體,此屢砍使然,非一人所致也。予鄰人偶匿叢筱中得免,親見殺人情狀:初砍一刀,大呼都老爺饒命;至第二刀,其聲漸微;已后雖亂砍,寂然不動。刀聲?砉然,遍于遠近,乞命之聲,嘈雜如市,所殺不可計數(shù)。其懸梁者、投井者、斷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骨肉狼藉,彌望皆是。投河死者,亦不下數(shù)千人。三日后,自西關至葛隆鎮(zhèn),浮尸滿河,舟行無下篙處,白骨浮于水面,岔起數(shù)分。婦女寢陋者,一見輒殺;大家閨彥及民間婦女有美色者,皆生擄,白晝于街坊當眾奸淫,毫不知愧,有不從者,用長釘釘其兩手于板,仍逼淫之。嘉定風俗,雅重婦節(jié),慘死者無數(shù),然亂軍中姓氏不聞矣。初六日,成棟拘集民船,裝載金帛、子女及牛馬羊豕等物三百余艘,往婁東,財物木棉,悉委棄不取。初十日后,士民幸脫者始絡繹入城,見室家零落,里井蕭然,無不放聲大哭。十四日,城內(nèi)外喧傳明大將左良玉已復南都,清將李成棟等俱遁歸揚州。或云成棟悉輦金寶置高郵州,候交秋后,復謀大舉。今昆、嘉雖被戮,清兵業(yè)已解散。爾時人心惶惶,聽訛傳語,莫敢寧居。二十三日,江東朱瑛自稱游擊將軍,率五十人,入縣行牌,督百姓守城,莫肯應。諸生張有光自郡歸,從眾剃發(fā),過察院前,見門啟,偶入閑觀,朱瑛立使人縛之,叱使北面跪,數(shù)其罪,戮之于市。民間競傳明兵至。瑛出西門,就護國寺,給已經(jīng)剃發(fā)者免死牌,百姓爭取之。葛隆鎮(zhèn)外岡馬六、楊家行等鎮(zhèn),鄉(xiāng)兵復聚,遇剃發(fā)者輒亂殺,因沿路燒劫,煙焰四起,遠近聞風,護發(fā)益堅。有徐元吉者,明吳淞諸生徐鳴鹿之子,向為本鎮(zhèn)中軍,成棟使署老營把總事。嘉定破,每丁一名,勒令納綢衣五領、銅錫器五件,積資巨萬。以剃發(fā)為名,日出行劫,割人腹,啖人心肝,動以百計,雖遇親戚朋友,無所擇。其父鳴鹿,素長厚,每聞元吉殺人,輒仰天大號。元吉怒,毒殺滋甚,與朱香、曹壽、趙五、哈百章等分部殺掠,數(shù)十里內(nèi),草木盡毀。時城中無主,積尸成丘,惟三四僧人于被焚處,撤取屋木,聚尸焚之,民間炊煙斷絕。忽婁東浦嶂率兵至。有郭元者,街市細民也,不勝憤,登城數(shù)之曰:“浦嶂,我嘉定太倉一水之隔,嘉定被屠,未出十日,汝人面獸心,公然來作賊,剝?nèi)§袪a,狗鼠不食汝余!汝速去!不去,將磔汝于市!”嶂掩面反走,歸訴成棟曰:“嘉定恃其囂頑,將復叛矣!背蓷澟,二十四日,遣婁東降將萬國昌等率兵至葛隆鎮(zhèn),屯織女廟,本鎮(zhèn)劉敖、王憲等集眾得千余人,椎牛共盟誓,不反顧。因會合外岡鎮(zhèn)鄉(xiāng)兵,扎營薛市門橋,吹角鳴鑼,連發(fā)大炮,挺刃奮呼,乘銳疾戰(zhàn),清兵少卻,鄉(xiāng)兵奮死追擊,且戰(zhàn)且行。有一清將,失其姓氏,身長八尺余,面色如鐵,乘馬壓陣,偶失隊,鄉(xiāng)兵朱六于道旁登溷,適清將單騎過其前,不意中突出抱之,因墮河中。清將倉卒拔刀,未及出鞘,朱六用兩手緊束之,疾呼求救。鄉(xiāng)兵聞喚聲甚急,反視,見朱六正與清將相搏,濺水如濤山浪屋,大笑,爭下水擒之,立刻裊斬首級,大幾如五升盤。復鼓眾急追,及于南馬頭,復大戰(zhàn),共斬首七十二級。鄉(xiāng)兵歡聲動地,以為此后清兵不敢至萬隆鎮(zhèn)矣,遂稍懈散。二十六日五更,清兵大至,鄉(xiāng)兵未集,惟孫小溪父子四人守南橋,小溪被殺,清兵入鎮(zhèn)。居人尚未起,肆行屠戮,流血沒踝,乘勝屠外岡鎮(zhèn)。二十七日,浦嶂等知外岡、葛隆二鎮(zhèn)已破,道路無梗,且嘉定初被屠,雖有存者,勢不敢抗,然不剿絕,后必有變,因力勸成棟再屠其城。是日逢嶂者,齠?不留。嶂既據(jù)縣治作令,自念本婁東人,距嘉定只四十里,與嘉人士素通聲氣,非刑殺無以示威。于是邑諸生朱宗恂以留發(fā)故,裊首東門。諸生婁復聞,嶂友也,于南門外被縛,尚呼嶂字曰:“浦江屏我好友,釋我當厚報。”語未脫口,并其妻子及娣及外甥,悉斬首,婁氏血脈遂絕。遺民重足而立,嶂乃安心肆志,發(fā)兵入村落打糧,鄉(xiāng)里男婦,悉用亂草蒙頭,伏水中以避害,蓋數(shù)千里無寧居者。嶂日夜與其鄉(xiāng)里兵丁共分財帛,并括取木棉器物,滿載婁東,于是邑中貧富悉盡。未逾年,清部院廉知嶂罪,下郡獄。受笞無數(shù),旋伏誅。嗚呼!敦謂天道遠哉!初,成棟至吳淞,明百戶哈伯章首獻軍器火藥三科,武舉馮嘉猷獻吳淞遠地情形圖,并攻圍守御之法,及成棟攻吳淞松江府,以嘉猷署吳淞總鎮(zhèn)事。嘉猷于地方多所寬貸,遠近百姓甚倚之。惟徐元吉甚肆荼毒,嘉猷反憚之。原任綠營把總吳之蕃者,父斗南,于崇禎朝奉命討流賊死。之蕃常自謂忠孝之門,聞手下百戶降,怒曰:“奴輩皆世職,降何容易。俟大明兵得汝,定當抉汝眼,剖汝腹,抽汝筋,鑿汝骨。今日且莫喜也!” 八月十六日,把總吳之蕃起兵江東,被獲,死之。 之蕃于江東起兵,至吳項橋登岸。嘉猷聞報,聚老營兵涕泣曰:“汝曹聞之蕃前日語耶?猝有不利,我與汝皆碎骨矣!”老營兵踴躍用命,先遣人焚之蕃舟。之蕃兵皆烏合,見火起,一時潰敗。之蕃連殺數(shù)人,不能定,呼天哭曰:“我父子并死王事,分也。所恨心力殫盡,得起義師,未戰(zhàn)而潰,我目弗瞑矣。”于是挺槍欲赴關死。居民汪三,素與相識,以好言誘之,陰謀竄取,之蕃素抗直不疑,與同行至水旁,三忽推之蕃水中,被擒。嘉猷兵呼之蕃及其父祖名大罵,以所得首級,懸其項,困辱萬端。嘉猷大陳鼓吹,取花紅、羊酒犒得勝兵,即于其地縛之蕃,推入陷車。競指罵曰:“吳之蕃之父,本吳淞牧兒,僥幸得一官,何足指數(shù),敢作此事?豈非沒福?”之蕃大笑,罵曰:“奴輩自謂得福。我懼滅門,不意乃自禍!毙煸聊款欀瑥土R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節(jié)。汝曹逆賊,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元吉以糞穢塞其口,之蕃唾而大罵。解郡城殺之。遠近始剃發(fā),稱大清順民云。 是役也,城內(nèi)外死者二萬余人,?紳則侯峒曾、黃淳耀、龔用圖、李廉、張錫眉,貢士則王云程,青衿則黃淵耀等七十八人。其時孝子慈孫、貞夫烈婦、才子佳人,橫罹鋒鏑,尚不可勝計。設縣以來,絕無僅有之異變也。予目擊冤酷,不忍無記,事非灼見,不敢增飾一語,間涉風聞,亦必尋訪故舊,眾口相符,然后筆之于簡。后有吊古之士,哭冤魂于凄風慘月之下者,庶幾得以考信也夫。 ●卷三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鎮(zhèn)史可法自白洋河失守,踉蹌奔揚州,閉城御敵。至廿四日未破城前,禁門之內(nèi),各有守兵,予住宅新城東楊姓將守焉。吏卒棋布,予宅寓有二卒,左右鄰舍亦然,踐踏無所不至,供給日費銀千余,將不能繼,不得已共謀為主者觴。予更謬為恭敬,酬好漸洽,主者喜,誡卒稍遠去。主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妓,以娛軍暇。是夕邀予飲,漫擬縱歡,忽督鎮(zhèn)以寸紙至,主者覽之色變,遽登城,予與眾亦散去。 越次早,督鎮(zhèn)牌諭至,內(nèi)有一人當之,不累百姓之語,聞者莫不感泣。又傳巡軍小捷,人人加額焉。午后,有姻氏自瓜州來,避興平伯逃兵(興平伯,高杰也,督鎮(zhèn)檄之出城遠避)。予婦緣久別,相見唏噓,而大兵入城之語,已有一二為予言者。予急出,詢諸人;蛟唬骸熬改虾铧S得功援兵至!毙^城上,守城者尚嚴整。再至市上,人言洶洶,披發(fā)跣足者,繼塵而至。問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對,忽數(shù)十騎自北而南,奔騰狼狽,勢如波涌,中擁一人,則督鎮(zhèn)也。蓋奔東城外,逼近不能出,欲奔南關,故至此耳。予始知敵兵入城無疑矣。突有一騎自南而北,執(zhí)韁緩步,仰面哀號。馬前二卒,依依轡首不舍,至今猶然在目,恨未傳其姓氏也。騎稍遠,守城丁紛紛下竄,棄胄拋戈,并有碎首折脛者;匾暢菣岩豢找。先是督鎮(zhèn)以城狹,炮不得展,城堞設一板,前置城徑,后接民居,使有余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畢,敵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亂下。守城兵民,互相擁擠,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傾,人如落葉,死者十八九。其及屋者,足踏瓦裂,皆作劍戟相擊聲,又如雨雹挾彈,鏗然訇然,應響不絕。屋中有惶駭而出,不知所為。而堂室內(nèi)外,直至寢闥,皆守城兵民。緣屋下者,紛紛覓隙潛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廂比屋閉戶,人煙屏息。予廳后面城墻,從窗隙外覷,見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嚴整,淋雨亦不少紊,疑為節(jié)制之師,心稍定。忽叩門聲急,則鄉(xiāng)人相約,共迎王師,設案焚香,示不敢抗。予知事已不濟如此,然不能拂眾議,姑連應曰:“唯,唯!庇谑歉膿Q服色,引領而待。良久不至,予復至后窗,窺城上則隊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見有擁婦女雜行其間,服飾皆揚俗,予始大駭,遠語婦曰:“兵入城,倘有不測,爾當自裁!”婦曰:“諾。有金若干,付汝收藏。我輩休想復生人世矣!”涕泣交下,盡出金付予。值鄉(xiāng)人進,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趨出,望北來數(shù)騎,皆按轡徐行,遇迎王師者,即亻危首若有所語。是時人自為守,往來不通,雖相違咫尺,而聲息莫聞,迨稍近,始知為逐戶索金也。然意頗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問,或有不應,雖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持金萬兩相獻而卒受斃者,揚人傳之也)。次及予門,一騎獨指予呼后騎曰:“為我索此藍衣者!”后騎方舍轡,而予已飛遁矣,后騎遂棄余上馬去,予心計曰:“我粗服類鄉(xiāng)人,何獨欲予?”予弟與予兄亦至,因同謀曰:“此宅左右皆富賈,彼亦將富賈視我,奈何?”遂急從僻徑托伯兄弟扶婦女,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墳后,肘腋皆窶貧居也。予獨留后,以觀動靜如何。不料伯兄不來,心中如亂箭匯刺,性命難保,當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見天又下雨。俄而伯兄至,曰:“中衢血濺矣!留此待予伯仲生死一處,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兄至仲兄宅。當時兩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婦一子,二外姨,一內(nèi)弟,同避仲兄家。天漸暮,大兵殺人聲,已徹門外,因乘屋暫避。雨尤甚,數(shù)人共擁一氈,絲發(fā)皆濕透,門外哀痛之聲,悚耳懾魄。延至夜靜,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余處,遠者不計其數(shù),赤光相映如霞電,噼啪聲轟耳不絕,隱隱又聞?chuàng)舫,哀風凄切,慘不可狀。飯熟相顧驚憂,淚下不能下箸,亦不能設一謀。予婦取前金碎之,分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屨、衣、帶內(nèi)皆有。婦又覓一破衲舊履,為分換訖,遂張目達旦。是夜也,有鳥在空中,如?篁聲,又如小兒啼哭聲,如在人首不遠,詢諸人皆聞之。廿六日早刻,火勢稍息,天亦漸明,復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數(shù)人伏天溝內(nèi),忽東廂一人緣墻直上,一卒持刀隨之,迫躡如飛,望見予眾,隨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竄,兄繼之,弟又繼之,走百余步而后止,自此遂與婦子相失,不復知其生死矣。諸黠卒恐避匿者多,紿眾人以安民符節(jié)不誅,匿者競出從之,共集至五六十人,婦女參半。兄謂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終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勢眾則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碑斒菚r,方寸已亂,更不知何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毕嗯c就之。領此者,三滿卒也,搜予兄弟金皆盡,獨遣予未搜。忽聞婦人內(nèi)有呼予者,視之,乃余友朱書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發(fā)露肉,足深入泥中沒脛,一妾猶抱一女,卒鞭而擲之泥中,旋即驅(qū)走。一卒提刀前導,一卒橫槊后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數(shù)十人如驅(qū)牛羊,稍不前,即加捶撻,或即殺之。諸婦女長索擊頸,累累如貫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滿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藉人足,肝腦涂地,泣聲盈野。行過一溝一池,堆尸貯積,手足相藉,血流入水,碧赭化為五色,塘之為平。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從其后門直入,屋宇深邃,處處皆有積尸,予意此間是我死所矣。乃逶迤達前戶,出門復至一宅,為西商喬承望之室,即三卒窠穴也。入門,已有一卒拘數(shù)婦女,揀拾箱籠,彩緞如山,見三卒至,大笑。即驅(qū)予輩數(shù)十人至后廳,留諸婦置旁室,中列二方幾,三衣匠,一中年婦人制衣。婦本郡人,濃抹麗妝,鮮衣華飾,指揮言笑,欣然有得色,每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盡媚態(tài),不以為恥。卒嘗謂人曰:“我輩征高麗,擄婦女數(shù)萬人,無一失節(jié)者。何堂堂中國,無恥至此?”嗚呼!此中國之所以亂也。三卒將婦女盡解濕衣,自表至里,自頂至踵,并令制衣婦人相修短,量寬窄,易以鮮新。而諸婦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體,不能掩蓋,羞澀欲死者,又不待言也。換衣畢,乃擁諸婦女飲酒食肉,無所不為,不顧廉恥。一卒忽橫刀躍起,疾呼向后曰:“蠻子來!”近前數(shù)人已被縛,吾伯兄與焉,仲兄曰:“勢已至此,夫復何言?”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隨之。是時被執(zhí)男子,共五十余人,提刀一呼,魂魄皆喪,無一人敢動者。予隨伯兄出廳,見外面殺人,眾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縛,忽心動若有神助,潛身一遁,復至后廳,而五十余人不知也。廳后宅西房,尚存諸老婦,不能躲避,穿至后面,盡牧駝馬,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駝馬腹下,歷數(shù)駝馬腹,匍匐而出,若驚駝馬,稍一舉足,即成泥矣。又歷宅數(shù)層,皆無路,惟旁有弄,可通后門,而弄門已有長鐵釘固。予復由后弄至前,聞前堂殺人聲,愈惶怖無策,回顧左側,有廚中四人,蓋亦被執(zhí)治皰者。予求收入,使得參司火掌汲之役,幸或茍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點而役者也。使再點而增人,必疑有詐,禍必及我!”予哀求不已,乃更大怒,欲執(zhí)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視院前有架,架上有甕,去屋不遠,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甕,而身已傾仆,蓋甕中虛而用力猛故也。無可奈何,仍急趨旁弄門,兩手捧錐搖撼百度,終莫能動,擊以石,則響達外庭,恐覺,不得已又復搖撼,指破血流,錐忽動,盡力一拔,錐已在握。急掣門扃,扃,木槿也,濡雨而漲,其堅塞倍于錐。予迫甚,但力取扃,扃不能出,而門樞忽折,扉傾垣頹,聲如雷震,予急聳身飛越,亦不知力之何來也。疾趨后門出,即為城腳。時兵騎充斥,前進不能,即于喬宅左鄰后門,挨身而入,凡可避處,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后至前,凡五進,皆如是,直至大門,已臨通衢。兵丁往來,絡繹不絕,人以為危地而棄之,予乃急入,得一榻,榻顛有仰頂,因緣柱登之屋而匿。喘息方定,忽聞隔墻吾弟哀號聲,又聞舉刀砍擊聲,凡三擊遂寂然。少間,復聞仲兄哀懇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取獻!”一擊復寂然。時予神已離舍,心若焚膏,眼枯無淚,腸急欲斷,不復自主也。旋有卒挾一婦人直入,欲宿此榻,婦不肯,強而后可。婦曰:“此地近市,不可居!表曋,卒仍挾婦人而去,予幾不免焉。室有仰屏,似席為之,不勝人,然緣之可以及梁。予以兩手板梁,行條而上,足托駝梁,下有席蔽,中墨如漆。仍有兵至,以矛上搠,知是空虛,料無人在上,予始得竟日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又不知幾何人。街前每數(shù)騎過,必有數(shù)十男婦哀號隨其后。是日雖不雨,亦無日色,不知旦暮。久之,軍騎稍疏,左右惟聞人聲悲泣。予思兄弟已傷其半,伯兄亦未卜存亡,予婦、予子不知何處,欲蹤跡之,或得一見,乃附梁徐下。躡足至前街,見街中人首相枕藉,天暝莫辨為誰,俯尸遍呼,無應者,遙見南首數(shù)火炬,蜂擁而來,予急避之,遁尸走城下,積尸礙步,數(shù)跌復起,每有所驚,即仆地如僵尸。久之得達小路,路人昏夜互觸,暗相驚駭。大街上舉火,耀如白日。自酉至亥,方及兄家,宅門閉,不敢遽擊。俄聞婦人聲,知為吾嫂,始輕擊,應門者即予婦也。大兄已先返,吾婦子俱在,予與伯兄哭,然猶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殺也。嫂詢予,予依違答之。予詢婦何以免,婦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眾人繼之,獨遺我。我抱彭兒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跌傷足,亦臥焉。卒持我二人至一室。屋中男婦幾十人,皆魚貫而縛。因囑我于諸婦曰:”看守之,無使逸去!白涑值冻。又一卒入,劫吾妹去。久之不見卒至,遂紿諸婦出,出即遇洪嫗,相攜至故處,故幸免。洪嫗者,仲兄內(nèi)親也。婦詢予,告以故,哭泣良久。洪攜宿飯相勸,哽咽不可下。戶外四面火起,倍于昨夕。潛出戶外,田中橫尸交砌,喘息猶存。遙見何家墳中,樹木陰森,哭音成籟,或父呼子,或夫覓妻,呱呱之聲,草畔溪間,比比皆是,慘不忍聞。回至洪宅,婦欲覓死。予竟夜與語,不得間,東方白矣。 廿七日,問婦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樞后,古瓦荒磚,久絕人跡。予蹲亂草中,置子于柩上,覆以黃席,婦僂居其前,我曲附于后,揚首則頂露,舉足則踵見,微出氣息,拘手足為一裹,魂少定。而殺聲逼,刀環(huán)響處,愴呼亂起,齊聲乞命者,或數(shù)十人,或百余人。遇一卒至,南人不淪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至紛紛子女,百口交啼,哀鳴動地,更無論矣。至午后,積尸如山,殺掠更甚。幸至晚,予與婦逡巡出。彭兒則酣臥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不欲食,渴時欲飲,取片瓦掬溝水潤之,仍睡去,呼醒,抱與俱去。洪嫗亦至,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嗚呼痛哉!甫二日,而兄嫂弟侄,已亡其四矣!相與覓臼中余米,不得,遂與伯兄枕股,忍饑達旦。是夜予婦覓死幾斃,賴洪嫗救免。廿八日,予謂伯兄曰:“今日不知誰死,吾兄幸無恙,乞與彭兒保其殘喘。”兄垂淚慰勉,遂別逃他處。洪嫗謂予婦曰:“我昨匿柩中,終日貼然,當與子易而避之!眿D堅不欲,仍到柩后同匿焉。未幾,數(shù)賊入,破柩劫嫗去,捶擊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少間,兵來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后接踵,然或一至屋后,望見柩而去。忽有十數(shù)卒,恫喝而來,其勢甚兇。俄見一人至柩前,以長竿搠予足,予驚而出,乃揚人,為彼向?qū)д,面則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憐,彼且索金,獻以金,始釋予。尚曰:“便宜爾!”婦出,乃諸卒曰:“姑舍是。”諸卒遂散去。驚喘未定,忽一紅衣少年,操長刃直抵予所,舉鋒相向,獻以金,復索予婦,婦時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紿之曰:“婦孕多月,昨乘屋跌下,萬不能生,孕因之壞,安能起來?”紅衣者不信,因腹復視之,兼驗以先涂之血褲,遂不顧。所擄一少婦、一幼女、一小兒,兒呼母索食,卒怒擊其腦門而死,挾婦與女去。予謂此地人徑已熟,不能存身,當易善地處之,而婦堅欲自盡。予亦惶迫無主,兩人遂出,并縊于梁,忽項下兩繩一時俱斷,并跌于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門,直趨堂上,未暇過兩廊,予與婦急趨門外,逃入草房中,內(nèi)悉系村間婦女,留婦而卻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積連屋,予登其巔,俯首伏匿,復以亂草覆其上,自以為無患矣。須臾卒至,一躍而上,以長矛搠其下。予從草間出,乞命,復獻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數(shù)人,皆有所獻而免。兵既去,數(shù)人復入草間。予窺其中有方桌數(shù)張,外圍皆草,其中廓然而虛,可容二三十人,予強入之,自謂得計,不意敗垣從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為兵窺見,乃自穴外以長矛直刺,當其前者,無不被大創(chuàng),予股亦傷,前者盡為卒得,后者倒扒而出。予復至婦所,婦同眾婦女皆伏臥積薪,以血涂體,糞綴其發(fā),煙灰飾面,形如鬼蜮,鑒別以聲。予乞眾婦得入草底,眾婦女擁臥其上。予閉氣不敢動,幾悶絕。婦以竹筒授予口,銜其末,出其端于上,氣乃達,得不死。戶外有卒,一時手殺二人,其事甚怪,筆不能載。草上諸婦,無不戰(zhàn)栗,忽哀聲大舉,兵已入室,復大步而去,不旋顧。天漸黑,諸婦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復同婦歸洪宅。洪老、洪嫗皆在,伯兄亦來,云是日被劫去負擔,賞以千錢,仍付令旗放還,途中亂尸山疊,血流成渠。又聞有王姓將爺,居昭陽李宅,以錢數(shù)萬,日給難民,其黨殺人,往往勸阻,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余,昏昏睡去,次日則廿九日矣。 自廿五日起,至此已五日,私幸或可薄赦。又紛紛傳洗城之說,城中殘喘,冒死縋城,逃去者大半。舊有官溝,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然亦以此反罹其鋒。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結伴夜入官溝盤詰,搜其金銀,人莫敢誰何。予等念既不夠越險以逃,而伯兄又為予不忍獨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知原避處不可留,而予婦以孕故,屢屢獲全,遂獨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婦與彭兒裹臥其上。有數(shù)卒至,為劫出者再,皆少獻賂而去。繼以狠卒來,鼠頭鷹眼,其狀甚惡。欲劫予婦,婦偃蹇以前語告之,不聽,逼使起立,婦旋轉于地,殺不肯起,卒舉刀背亂打,血濺衣裳,表裹潰透。先是婦戒余曰:“倘不幸,吾必死,勿以夫婦故乞哀,并累及子!惫视噙h躲草中若不知焉。予亦謂婦將死,而惡卒仍不舍,將婦發(fā)周數(shù)匝于臂,橫拖而去,怒叱毒打,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多地,環(huán)曲以出大街,行數(shù)步,必擊數(shù)下。突遇眾騎中一人,與卒滿語數(shù)句,遂舍予婦而去。始得匍匐而返,大哭一番,身無完膚矣。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墳前后多草房,燃火立刻灰燼,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網(wǎng)者,為火一逼,無不奔竄自出,出則遇害,百無一免,亦有閉戶焚死者,由數(shù)口至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積骨多少。大約此際無處可避,亦不能避,避則或一犯之,無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與尸骸雜處,生死或未可知。予偕婦子,并臥冢后,泥首涂足,殆無人形。火勢愈熾,墓中喬木燒著,光如電灼,聲如山崩,風勢怒號,赤日慘淡無光。予心目中,如見無數(shù)夜叉鬼殺擊千百地獄人而驅(qū)逐之。驚悸之余,時作昏憒,蓋已不知此身之在人世間矣。驟聞足聲震響,慘呼震心,回看墻畔,則伯兄被獲。遙見兄與卒相持,兄力大,撇而得脫,卒遂趕去。此卒即日前劫吾婦而復舍者也。半晌不至,予心搖搖。伯兄忽走來,赤身披發(fā),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僅存一錠,出以獻卒。而卒怒甚,舉刀擊兄,兄輾轉地上,流血滿身。彭兒拉卒,涕泣求免(時年五歲),卒以兒衣拭刀血再擊,而兄將死矣。旋拉予發(fā)索金,刀背亂擊不止。予訴金盡,曰必欲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牽予發(fā)至洪宅,予婦衣物置兩甕中,倒覆階下,盡發(fā)以供其取,凡金珠之類無不要,而衣服擇好者取焉,見兒項有銀鎖,將刀割去。去時顧予曰:“吾不殺你,自有人殺你也!敝闯侵f已確,料必死矣。置兒于宅,同婦急出,看兄前后項皆被傷,深入寸許,胸前更烈。予二人扶至洪宅,問之,亦不知痛楚,忽憒忽蘇。安置畢,予夫婦復至墳旁躲避。鄰人俱臥亂草叢中。忽有人語予曰:“明日洗城,必盡殺之!當棄汝婦,與吾同走!眿D亦勸余行。余念伯兄垂危,豈忍舍去,又前所恃者,又有余金,今金已盡,料不能生,一痛氣絕。良久而蘇,火亦漸滅,遙聞炮聲三,來往兵丁漸少。予婦抱兒坐糞窖中,洪嫗亦來相倚。有數(shù)卒擄四五個婦人,內(nèi)二老者悲泣,兩少者嘻笑自若,復有二卒追上奪婦,自相奮擊,內(nèi)一卒勸解作滿語。忽一卒將少婦負至樹下交合,余二婦亦就被污。老婦哭泣求免,三少婦毫不為恥,十數(shù)人互為奸淫,仍交與追來二卒。而其中一少婦,已不能起步矣。予認知為焦氏之媳,其家平日所為,應至于此。驚駭之下,不勝嗟息。忽見一人,紅衣佩劍,滿帽皂靴,年不及三十,姿容俊爽,隨從一人,衣黃背甲,貌亦魁梧,后有揚州數(shù)人跟隨。紅衣人熟視予曰:“視爾非若儔輩。從實言何等人。”予因念有以措大而獲免者,有以措大而立斃者,不敢吐實,飾詞以告。復指諸婦子問是誰,具以實告。紅衣人曰:“明日王爺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泵S人付衣幾件及金一錠,問:“汝等幾日不食?”予答以“五日矣!泵案襾恚 庇枧c婦且信且疑,不敢不行,至一宅,所蓄甚富,魚米充盈,向一婦人曰:“你好好待此四人。”與予別去。時已暮,予內(nèi)弟被卒劫去,不知存亡,婦傷之特甚。少頃,老嫗搬出魚飯食予。宅去洪居不遠。予取魚飯食吾兄,兄喉不能咽,數(shù)箸而止。予為兄拭發(fā)洗血,心如刀割。是日聞封刀之語,眾心稍定。明日為五月朔日,勢雖不甚烈,然未嘗不殺掠。而富家大室,方且搜括無余,子女由十余歲起,搶掠殆無遺類。是日,興平伯復入揚城,而寸絲粒米,盡入虎口矣。蕭條殘破,難以奉述。 初二日,傳府道州縣已置官吏,執(zhí)安民牌,遍諭百姓,毋得驚懼。又諭各寺院僧人,焚化積尸,而寺院中藏匿婦女,亦復不少,亦有驚餓死者。查焚尸簿載數(shù),共八十余萬,其落井投河閉門焚縊者不與焉,被擄者不與焉。 初三日,出示放賑,偕洪嫗至缺口關領米。米即督鎮(zhèn)所儲軍糧,如丘陵數(shù)十堆,片時蕩然一空。往來負戴者,俱焦頭爛額,臂脛傷折,刀痕滿面,如燭淚成行。負米之際,雖親友不相顧,強者去而復來,老弱被重傷者,終日不能得升粒。 初四日,天晴,烈日薰蒸,尸氣逼人,前后左右,處處焚燒,煙結如霧,腥聞數(shù)十里,是日予燒棉及人骨成灰,以療兄創(chuàng),垂淚頷之,不能出聲。 初五日,幽僻之人始稍出來,相逢各淚下,不能出一語。予等五人雖獲稍蘇,終不敢居宅內(nèi)。晨起,早食即出處野畔,其妝飾一如前日。蓋往來打糧者,日不下數(shù)百輩,雖不操戈,而各攜槌恐嚇,詐人財物,每有斃于杖下者。一遇婦女,仍肆擄掠,初不知為清兵為鎮(zhèn)兵為亂民也。是日,伯兄因傷重,刀創(chuàng)進裂而死,傷哉!痛不可言。憶予初被難時,兄弟嫂侄婦子等共八人,今僅存三人,其內(nèi)弟、外姨又不復論。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共十日,其間皆身所親歷,目所親睹,故漫記之如此,遠處風聞者不載也。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無事之樂,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閱此當警惕焉耳。 -------- 古典小說





上一本:反唐演義傳 下一本:明朝開國演義

作家文集

下載說明
滿清入關暴政的作者是滿清入關暴政,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更多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