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九諫 [宋] 佚名 序 唐中宗皇帝,姓李,諱哲,高宗皇帝之子,母曰則天順聖皇后,姓武氏。先是高宗在位久,多苦風(fēng)疾,不能視朝,百司奏事,皆委則天詳決. 則天素多計智,兼涉文史,自此內(nèi)輔國政,威勢與帝無異。當(dāng)時稱二聖. 高宗崩,中宗即位,未及一月,為裴炎所僭,廢為廬陵王,貶均州。明年又徒房州。則天女主冠冕,法服臨御,以治天下,改唐稱週二十年。於是悉封諸武為王,殺唐之子孫殆盡,堅欲傳位與侄武三思。當(dāng)時之時,諸武之勢焰如烈火,李唐之族冷如寒灰,何心不隨,何力可回?且中宗豈有復(fù)返者乎,且不死為!幸爾賴我粱公貞社稷之臣,捨死不顧,直言極諫,屢以母子性天之道為言,使則天感悟,遂遣使往房州召還,立為皇太子。故中宗得復(fù)帝位,而唐祚不移者,皆粱公之也。昔呂溫頌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日以飛,忠心與日月同。明本傳與天地同其久然,而世有《粱公九諫》詞者,即趙歧所謂外堂也。傳述既久,舊本多謬,與本傳互有同異,觀者不能無憾。今三復(fù)參考,訂其訛而補其闕,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倘博古君子別求明本而正諸,不亦宜乎! 第一諫 則天皇帝臨禦,廢東宮太子爲(wèi)廬陵王,遂貶房州千里。卻立武三思爲(wèi)儲君。一日,會朝,問諸卿等意是如何,諸大臣盡皆拜舞謝勅,山呼萬歲,皆稱賀得人矣,惟有宰相狄公不拜。則天問狄相曰:“策立武三思之事諸大臣盡皆拜舞謝勅,惟有卿不拜,朕想卿必有異議,縱有異議,豈勝得殿前八十二員大臣?”狄相奏曰:“不然。若得殿前八十二員大臣見解,似鶴鳩抱卵豈知鸞鳳之志,螻蟻攻土豈知晦朔之朝?磨磚作鏡焉可鑑容,鈆錫爲(wèi)刀豈堪琢玉?狐貍似犬愚者養(yǎng)之,苦蔞似瓜愚者食之。臣觀諸臣何以異於此?”則天問曰:“卿策立之事,卿如何將此比並諸大臣?”狄相奏曰:“且如紫微之殿不是陛下所居之殿,陛下是武家宗祖,唐家國後,緣太子年幼,權(quán)請陛下主國,太子長成,社稷合歸唐家枝葉. 今諸大臣未有一人勸陛下以母而立子,卻賀陛下以姑而立姪,是大臣所見不胎,陛下所用非賢,故以此事比並諸大臣。據(jù)愚臣見解,能斬武三思仰祭奉天乾陵大帝東宮之位,合立廬陵王爲(wèi)儲君。若立武三思終當(dāng)不得! 第二諫 又一日,則天受朝,狄相奏曰:“太子何罪遠貶房州千里?圖立姑之位臣上觀乾象,且無異主之文,中察人心,未厭唐家之德!眲t天謂狄相曰:“卿是一箇人,爭(怎)知天下人心?”狄相奏曰:“昔陛下在長安之日,有北方単於冠擾唐邑,緣何先帝存日不與交戰(zhàn)?彼時兵寡故不與敵。遂將兩庫金帛,命梁王武三思招召要軍千萬與單於戰(zhàn)。前後十餘月招召人數(shù)不滿千百,及廬陵王伐之,不經(jīng)旬日計兵千萬. 單於探得,不戰(zhàn)自退。以愚臣見解,度量天下人心,未厭唐家之意。東宮之位,合立廬陵王勺儲君,武三思終當(dāng)不得! 第三諫 又一日,則天問狄相曰:“卿雲(yún)上觀乾家且無異主之文,朕自爲(wèi)君以來,有什麼聖明,有什麼無道?”狄相奏曰:“陛下爲(wèi)君以來,聖明似不少,無道亦絕多。陛下在長安之日有龍鳳來儀,麒麟來現(xiàn). 岱州進表有八百里地,方麥麩金。長安元年十二月上旬花發(fā),駕幸東都,有鳳現(xiàn). 回紇進五色龜,日南進二角犀,藕州進鱷獸,西方佛足現(xiàn)光宅。二年,洛河泛漲,漂出一石,函函內(nèi)有鉄劄,篆書金字,雲(yún)武后登萬萬年。”則天問曰:“上觀乾象且無異主之文,惟複是朕登萬萬年,惟複是武家子孫登萬萬年?”狄相奏曰:“臣聞古人有言:有聞必先,有兆必應(yīng)。天地現(xiàn)相,陰陽泄機在乎人自應(yīng)之耳。愚臣不敏,試論年代應(yīng)萬萬之?dāng)?shù),陛下爲(wèi)判。陛下在長安之日,改元嗣聖元年,又改垂拱元年,又改□□元年,又改永昌元年,又改天授元年,又改如意元年,又改長壽元年,又改光宅元年,又改延載元年。東都有五鳳現(xiàn),又改五鳳元年,又改萬歲通天元年,又改神功元年,又改聖曆元年,又改久視元年。西方佛足現(xiàn),又改大足元年,又改萬歲登封元年,又改長安元年。以愚臣見解,陛下即位以來,改元之中有兩箇萬歲元年,暗合萬萬年之?dāng)?shù)足矣,定東宮之位非廬陵王不可,立武三思的然不得! 第四諫 則天問狄曰:“卿雲(yún)朕自爲(wèi)君以來聖明亦不少,前言亦備矣,無道亦絕多,試與朕說之!钡蚁嘧嘣唬骸疤雍巫?遠貶房州千里,擬立武三思爲(wèi)儲君。陛下是女主,爭(怎)斷得三從五逆?”則天問曰:“何名三從五逆?”狄相奏曰:“三從者,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殃從子。五逆者,在家不從父,出嫁不從夫,夫殃不從子,是三逆,陛下親兒遠貶房州是四逆,立姪爲(wèi)儲君是五逆。愚臣直奏,輕觸龍顔,東宮之位非廬陵王不可,立武三思終當(dāng)不得! 第五諫 則天聞狄相所奏,即命武士撮出,放大臣散,遂憑玉案略睡,少旹乃得一夢,見湘輪水上流,車向壁上行,忽然驚覺. 次日受朝問門下侍郎張易之:“朕昨日略憑玉案,略睡少時,忽得一夢,見湘輪水上流,車向壁上行,此夢如何?”張易之曰:“助陛下好夢,輪者周流不息,乾道也,上應(yīng)乎天,爲(wèi)陛廠治世之象。水者,陰道也,是陛下之命;上流者大吉之兆,永保千秋。又夢車向壁上行,緣陛下聖朝,蓋代四夷,來降八表,朝天下貢獻至多。道路隘阼,感這車向避上行!眲t天大悅,顔動龍顔,賜易之珠金重寶,諸臣山呼萬歲,惟有狄相不拜。則天乃問狄相曰:“卿何不拜朕,所夢傢俬事莫不見否?”狄相奏曰:“臣只見陛下邦國事,不見陛下傢俬事。陛下所夢湘輪水上流,車向壁上行,張易之園夢雲(yún),輪是陛下身,水是陛下命,乃曲媚取容,茍圖金寶,臣圓此夢於國不祥。去水者,陰道也。水望低流本性也。車同軌,公道也。今水不望下而堂上流,是陰氣上盛,而逆其天也。車向壁上行是無道也。陛下親兒遠貶房州,擬立武三思爲(wèi)儲君,此實爲(wèi)無道也。東宮之位非廬陵王不可,立武三思決然不得! 第六諫 則天睡至三更,又得一夢,夢與大羅天女對手著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將頻輸天女,忽然驚覺. 來日受朝問諸大臣其夢如何?狄相奏曰:“臣圓此夢於國不祥。陛下夢與大羅天女對手著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將頻輸天女。蓋謂局中有子不得其位,旋被打,將失其所主。今太子廬陵王貶房州千里,是謂局中有子不得其位,遂感此夢,臣願東宮之位速主廬陵王爲(wèi)儲君,若立武三思終當(dāng)不得! 第七諫 則天不豫,狄相入閣門問疾,則天曰:“我夢鸚鵡雙翅折,其夢如何?”狄相奏曰:“武者陛下之姓,相王、廬陵王乃陛下之雙翅也,今皆遠貶,遂感此夢。”時武三思在傍,怒發(fā)赤色。則天令武士撮出朝門,乃問侍臣曰:“狄相與卿等意何如?”張易之奏曰:“狄相家貧,若多賜金寶便可策立武三思爲(wèi)儲君!眲t天遂賞色羅十東,珠金兩牀,禦衣百箱,排於殿前,令武士召狄相入朝。則天曰:“爲(wèi)子逆父,爲(wèi)臣逆君,祗緣策立之事,卿每偏執(zhí)苦諫於朕,朕甚恥之,卿若不改見前解,只這殿前是卿死處,若改見前解,取此賞物!钡蚁嘧嘣唬骸安蝗弧浳籼诖蟮墼谌,經(jīng)綸四海,勇滅大隋,收王世充,戮竇建德八十二處草賊,鞍不離馬,背甲不離將身,親冒矢石以定天下,皆爲(wèi)後世子孫,可不爲(wèi)李家枝葉. 臣意宏道元命,先帝臨崩之夜,以愛子托陛下,以社稷囑付大臣,臣今受此賞物卻立外姓,是臣賣卻唐家社稷,臣往九泉之下無面可見高宗大帝,臣惟守直而死,不可邪佞而生。東宮之位合立廬陵王爲(wèi)儲君,若立武三思的然不當(dāng)! 第八諫 則天令武士於殿前置油鍋,宣狄相入朝。則天問狄相曰:“若改見前解,則與卿長保富貴;若不改見前解,這殿前油鍋,是卿死處!钡蚁嘧嘣唬骸俺籍(dāng)年邁,佐陛下邦國不得策立之事,便合依從,不合違赦。據(jù)臣罪愆,合當(dāng)萬死。容臣徵古,死亦不遲. ”則天曰:“徵古之事,如何?”狄相奏曰:“徵古者,以太子天下根本,本以搖而天下皆動。陛下以一心之欲,輕天下之動哉!且姑之與侄,孰近子之與母更親?寧學(xué)寒蟬潔飢,不學(xué)螳螂戲飽,乍立廬陵王而死,不立武三思而生,陛下長如今日,則萬事絕言若也。萬歲之後,將武三思為儲君,只將武家宗祖於太廟享祭,自古宗廟無附姑之禮,陛下有何干預(yù)?若立廬陵王為儲君,陛下萬歲之後,四時祭奠無虧,如此,姑之與侄孰近,子之與母孰親?東宮之位,合廬陵王為儲君,立武三思終當(dāng)不得!睆(fù)前奏曰:“臣既不得策立太子,即以死報先帝。復(fù)願陛下以老臣之言熟思之,以萬世無疆之計。”言訖,褰衣大步,欲跳入油鍋。則天連聲叫武士執(zhí)其裾曰:“聯(lián)從今日起依卿所奏! 第九諫 則天因此感悟,遂遣中使往房州密召廬陵王為嗣。廬陵王引咎韜晦,久處房陵,勝得民情,舉屆不放,遵佯為放鷹,隊仗出城。至於南山,矯衣而入,坐於中宮,外人無有知者。又遣黃門宣狄相入朝,賜坐於簾外。則天謂曰:“我欲立武三思,群臣無有異議者,唯卿不從,幾欲致卿於死地。前日見卿所奏,朕心豁然,方見利害,已依卿所奏,遣使已招廬陵見到中宮,與卿相見!泵笥义胶,命廬陵王拜公。公見太子,謂二十餘年不見太子,動靜雖殺身成仁,不審大位果能正否,及見太子嗚咽流涕,殞絕於地。則天命左右起之,以手拊公背曰:“豈朕之臣,乃杜稷之臣也!倍欀^太子曰:“今日國老與汝作天子!钡蚁嘧嘣唬骸拔纯,陛下當(dāng)年貶太子往房州,天下人知。今太子歸朝,宰相尚有不知者,還宮無儀,知是誰立?”則天曰:“據(jù)國老所見,如何得立?”狄公奏曰:“伏請?zhí)油堥T望降,召發(fā)親王宗正相率百官備禮以迎,便可策立。”則天曰:“依卿所奏!睆]陵王因狄相策立為唐家第四帝後,廟號中宗。 跋 梁公九諫一卷,賜書樓藏舊鈔本,此載諸讀書敏求記中者也。今此本有賜書樓圖記,字跡又舊,則其為述古堂物無疑。賜書樓未知誰氏,餘所藏張無崖集,宋闕鈔補者。每葉板心皆刻賜書樓所鈔. 字跡審是明人書。未知即此家否?此本卷中首葉有辨之印。此姑餘山人沈與文也。尾葉有一印,其文曰“姑蘇吳岫家藏”。吳方山也。皆吾郡中人。二人皆明嘉靖時人。皆藏書家。則此書之珍重由來已久。偶為他邑所得,而仍歸郡中物之流傳。固自有異然更得也。是翁一番記述。不愈足引重乎!嘉慶癸亥三月朔,黃丕烈書題書紀事詩。久絕響矣。即欲為三益聯(lián)吟之續(xù),而良友弗聚異書不來意興. 殊索然也。閑窗檢點舊藏。出此《粱公九諫》一卷,仍用舊例,獨吟新詩,亦聊為破寂之助雲(yún)爾。 九諫詞猶在。文章振李唐。 安危資柱石。舉廢得津粱。 氣挾雷霆萬. 心爭日月光。 名臣傳表奏。應(yīng)比賜書藏。 蕘翁 ------------ 古典小說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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