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井離鄉(xiāng),在都市艱難打拼的女孩倫子下班回家回家,發(fā)現(xiàn)印度男友帶著全部家當(dāng)財物倏然離開。受到突如其來的打擊,倫子失去發(fā)聲能力。她落寞地回到闊別十年的故鄉(xiāng),向母親借錢開了一間蝸牛食堂。蝸牛食堂,不只有創(chuàng)意料理,還是間魔法食堂。每日限定一組客人,由食堂主人倫子量身打造美味料理。 據(jù)說,只要吃了蝸牛食堂的料理,任何心愿都可以達成:被阿根廷籍老婆拋棄了的熊桑,愛人去世多年一直服喪的有錢人的小老婆,希望與暗戀對象兩情相悅的女孩桃子,罹患厭食癥的兔子,一直與倫子過著完全相反人生的母親……他們把自己的愛情、生命、夢想,全都一起細細咀嚼,吃進肚里。然后,就這樣,重獲力量! 作者簡介: 小川糸,出生于1973年,《蝸牛食堂》是其第一部小說。 除了日本新銳作家的身份外,自2004年起,以“春嵐”為藝名, 與知名音樂人濱田省吾組成了Fairlife音樂制作團隊,并擔(dān)任作詞人。 官方網(wǎng)站收錄了她在全日本各地食堂的食記及獨家食譜。小川糸的筆調(diào),如同爐臺上慢火燉熬的料理,氣味會緩緩地滲入感官,渲染出讀者的情緒……宛如溫柔的聲音,在你耳邊,輕輕訴說!獜埦S中(作家) 愛,通過食物來表達,最為直接和有力。在烹飪食物的過程中,看上去是你改變了食物,其實,食物也改變了你!危ㄗ骷遥┝侠,就是祈禱 張維中 這本小川糸2008年于日本發(fā)行的小說《蝸牛食堂》,在媒體報道、讀者的口耳相傳與書店店員的推薦下,迄今已累積了超過八十萬本的銷量。小川糸也因此躋身日本文壇的暢銷新人王之列。 喜歡吉本芭娜娜小說的讀者,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小川糸的《蝸牛食堂》。字里行間溢散的氣氛,有些神似。小川糸的創(chuàng)作,確實也受到吉本芭娜娜的影響。她曾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任職于一間雜志社,結(jié)果,才做完第一期刊物,出版社就決定休刊,她也因此失業(yè)。那時候的她連房租也繳不出來,只好把家里的東西清一清,只帶了一個紙箱的東西,就搬去跟男友(也是現(xiàn)在的老公)同居了。 男友喜歡讀書,小川糸便從他的書架上,開始認真讀起吉本芭娜娜、山田詠美、向田邦子和村上村樹的小說。這些小說家筆下的女性角色,都具有劃時代的個性;蛟S就從那時候開始,小川糸之間思索出自己筆下希望呈現(xiàn)的女性角色。在這同時,她在一件建筑書籍相關(guān)的書店里打工,接觸到跟自己過去勝過領(lǐng)域很不同的人,更出發(fā)了她想描寫人物的契機。 《蝸牛食堂》是小川糸的首部長篇小說。是一部以廚房和料理為背景的飲食故事,在2008年川田改編成由柴崎幸主演的電影后,達到閱讀本書的高潮。 料理,不只治愈人心,也讓自己從悲傷中重新站起來,是這部小說最顯而易見的訊息。由于主人翁是女性的關(guān)系,這個故事特別吸引女性讀者群。然而,不只是女性而已。像同心圓一樣,《蝸牛食堂》的讀者從女性開始,逐漸跨越世代和性別。接著,這其中嗜吃美食的讀者們,開始在現(xiàn)實生活里發(fā)掘(或重拾)對烹飪的興趣。 網(wǎng)絡(luò)上流傳起“小川糸《蝸牛食堂》食譜”這樣內(nèi)容的博客文字,讀者將小川糸筆下寫到的料理,盡可能地具體化了起來。最后,小川糸本人甚至也在電影上映時,出版了《蝸牛食堂食譜》料理書。 小川糸本身就是個嗜吃美食又喜愛料理的女生。她曾打趣地提到,最初開啟她而是閱讀世界的是幾本繪本,她如今回想起這些繪本,印象最深的片段,竟然都跟食物有關(guān)。比如,主人翁在最后吃起了風(fēng)味絕佳的布丁之類的。 大約是懂得品嘗食物和懂得烹飪的緣故,小川糸的筆調(diào),亦如同爐臺上慢火燉熬的料理,讀起來是如此地不溫不火,氣味會緩緩地滲入感官,渲染出讀者的情緒。與其說是讀一部長篇小說,在我看來,更接近枕邊的故事。宛如溫柔的聲音,在你耳邊,輕輕訴說。 《蝸牛食堂》的女主角倫子,因為男友帶走了她所有的財產(chǎn)和家當(dāng),因此遭受打擊,失去說話的能力。她回到老家,經(jīng)營起一間餐廳,料理總能替別人帶來一些生命的奇跡,因此不只拯救他人,也讓自己重建信心。 放棄了“發(fā)言權(quán)”的倫子,用語言之外的觸覺、嗅覺和視覺,這些與生俱來的感官,比語言更為直接和踏實的身體感受,重新建構(gòu)起女性自我存在的意義。 “我有‘料理’這有力的伙伴。就像食欲、性欲和睡眠欲一樣,料理支撐著我的生命。”倫子曾經(jīng)這么說過。 因此,表面上這是一部料理小說,但實際上透過這間餐廳與料理,《蝸牛食堂》真正處理的是一個龐大的主題:“母與女”、“生與死”和“自我與他人”的種種對照關(guān)系。 在這個父親缺席的母系家庭中,倫子、琉璃子(倫子的母親)與倫子的祖母,彼此都帶著看似迥異,實則遺傳的反抗氣質(zhì),不斷與自己的上一代以及顯示世界搏斗。印象最深的片段之一,是倫子與琉璃子母女兩人久違的共浴。氤氳的蒸汽里,母親琉璃子對倫子的告白,宣布自己罹患癌癥的消息。始終與母親不對盤的倫子,自此才終于愿意卸下心房。 另一個有著深刻印象的片段,是小川糸花了非常大的篇幅,在寫如何直接一只豢養(yǎng)了好久,簡直已經(jīng)成為家族成員的豬——愛瑪仕的過程。最后,又巨細靡遺地寫倫子用這只豬,料理成各種食物的結(jié)果。原來,肢解愛瑪仕的每一個步驟,也是倫子拆解母女關(guān)系,重新審視彼此的過程。愛瑪仕消失了,母親消失了,透過舌尖穿越記憶,留在自己身體里的究竟會是什么? “料理,就是祈禱本身!眰愖釉谧詈筮@么思考著。 每一道上桌的菜色,無論多么精致,都是從無到有,也將從有到無。 然而,那些吃進肚子里的,總有一部分會轉(zhuǎn)化成讓我們成長與生存下去的力量。于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明白了料理就是人生悲歡離合的寫照時,也就會懂得在餐桌上的感謝與祈禱。 你是我的精神食糧 殳俏 看過這本小川糸的《蝸牛食堂》,不知為何,有種眼眶濕濕的感覺。 說件不相干的事情吧。前一天跟女兒吵了架,是為了吃的東西。女兒基本食素,我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無肉不歡者,是以,有時候我悉心為她做的料理,她卻不能欣賞,引起我的失望。 那天,正在吃著我買的芒果的女兒突然說:“胡蘿卜和黃瓜也是水果,是最好吃的水果。”我下意識惱怒道:“你這是哪里來的觀念,只有生在不出水果的地方的人,才會認為這兩種東西是水果。” 我們總是因為這樣的小時而認真吵開,說起來也很好笑。 而小川糸在《蝸牛食堂》中這么寫道為什么主人公倫子給自己的餐廳取名“蝸牛”:“我和食堂,是一心同體。一旦進入這個殼中,對我來說,這里就是安居之地。”在這通篇看似在寫食物、料理、愛與死的小說中。母女關(guān)系一直貫穿始終,而蝸牛食堂之于倫子,實際是她對自己母親感情的另一種寄托。 蝸牛背負著重重的殼,從肉體角度來說,是身外之物;從精神角度來說,則是不可割舍的相依共存之所。這殼,就像小川糸所說的,是安居之地,也是沉重的負擔(dān)。 借母親的形象來寫食物寫料理,其實在各種文藝作品中很常見。母親是我們最早的食物提供者,無論是會下廚還是不會下廚的母親,都常常在孩子的幼年時代掌握著給孩子吃什么的決定權(quán),從而影響了孩子一生的口味。 有句近似真理的話,叫做:“媽媽的味道永遠是世界上最令人懷念的美味!钡嫦嗍鞘裁茨,事實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尤其是女孩子,都經(jīng)歷了與這句話相反的童年。我們都曾經(jīng)抗拒過母親給的食物,批評過母親的手藝,以不吃母親做的菜來抗議他們對我們的挑剔,也曾經(jīng)年少輕狂地對自己的母親大放厥詞:“你看某某媽媽做的菜、給某某買的衣服,跟你的品位就是不一樣!” 小川糸筆下倫子與她的母親,看似奇詭而極端的復(fù)雜關(guān)系中,不也有這普通的倔強少女與自己強勢的母親耿耿于懷又惺惺相惜的影子嗎?我們都太想從母女關(guān)系中得到多一點的愛,得到多一點的肯定,而女人跟女人之間,有時候比男女之間更不易開口說愛,因為這中間夾帶了太多期許和緊張。是以倫子移情于會做好吃料理的外婆,媽媽則溺愛著一頭名叫“愛瑪仕”的豬。幸好,食物最終成了一道委婉的媒介,把倫子對母親的因愛生疑轉(zhuǎn)化成餐桌上的各種奇思妙想,而倫子媽媽對女兒的期許,也全部寄托在了這一間假裝接了女兒高利貸而開辦的小食堂上!拔颐髅骱孟矚g你,卻怎么也無法把這心意傳達給你……但是,借著你的料理環(huán)游世界,我非常、非常滿足。” 很多時候,愛,通過食物來表達,最為直接和有力。小時候,大人對你好,就是給你買好吃的。其實長大了,也是一樣,那些為你買好吃的、做好吃的、記得你喜歡吃什么的人,心底里總是留存著對你的美好感情的。 料理更是件神奇的事情了。在烹飪食物的過程里,看上去,是你改變了食物,其實,食物也改變了你。這也讓人更多地想到了女兒和媽媽的關(guān)系:看上去,是媽媽生養(yǎng)了女兒,教育著女兒,試圖改變女兒的種種,事實上,從女兒誕生的第一天起,就造就著媽媽,磨礪著媽媽。有時候,這種關(guān)系比婚姻更能改變女人,在不經(jīng)意間,把少女最后的一點點任性變成了不可言說的微妙感情。 現(xiàn)在,又可以回過頭來絮叨我和女兒之間的小事情了。據(jù)說改變母女之間對抗?fàn)顟B(tài)的常見方法,是多說“我愛你”。也許女兒的學(xué)校也教了這點,所以有天她玩著玩著,突然就跑過來說“我愛你”,但隨即又大哭起來。我問她為什么要哭,她抽泣著答:“因為我發(fā)覺自己太少說這句話了。” 但是,我的傻孩子,媽媽何嘗不是這樣呢?世上有親密無間如姐妹的母女,一定也會有默默對峙、拌嘴,但從心底里想要保護對方的母女。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評說,哪一種母女關(guān)系是更堅固的。 我們無需動輒說愛,但只要你在舔冰激凌的時候隨口說“我媽媽最愛吃榴蓮口味”,或是在小口角后,我?guī)闳ツ阕钕矚g的蛋糕店,兩個人一語不發(fā)地同吃一塊蛋糕,那就是我們愛的共識了。 媽媽和女兒,永遠是彼此的精神食糧。 從土耳其餐廳下了工下了班回到家,發(fā)現(xiàn)房間里空蕩蕩的,一副人去樓空的模樣。電視、冰箱、洗衣機、日光燈、窗簾,還有玄關(guān)的踏墊..……所有東西,都消失不見。 瞬間,我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但一再確認之后,這確實是我和印度情人同居的愛的小窩沒錯。天花板上的那個心型污漬,就是無可動搖的證據(jù)。 此刻如同當(dāng)初房屋中介帶我們來看屋房時的情況一樣,不同的是,房間里留下了淡淡的印度什香粉味,情人的鑰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央閃閃發(fā)光。 在這費盡心力、好不容易租到的房間里,夜里我們蓋著同一條棉被,手牽著手入睡。印度情人的皮膚,總是發(fā)出芬芳的香料味,窗上貼了幾張恒河的風(fēng)景明信片,和偶爾從印度寄來的信,上面的印度興都語雖然一個字也看不懂,但只要把手指放在那些文字上面,感覺仿佛和印度的家人牽著手般溫暖。 將來有一天,我會和情人一起去印度吧! 印度的婚禮,是什么感覺呢? 我癡癡地做著芒果奶昔般濃郁甜蜜的夢。 房間里,塞滿了和情人共同生活三年的回憶,還有珍貴的資產(chǎn)。 每天晚上,我一邊做飯,一邊等著情人歸來。調(diào)理臺雖小,但貼了磁磚,位于房間向外突出的角落,三面是窗。在我上早班的日子里,下班回家后在橘紅色夕陽包圍中的廚房里工作,那種喜悅是任何事物都無法替代的幸福。廚房有微波爐烤箱,雖然不是很好用,但是因為有窗戶,一個人吃飯、烤魚干時,也不會煙味彌漫,非常方便。而且廚房里都是我用順手、習(xí)慣了的廚房用具。 過世的外婆留給我明治時代的研缽、用來盛放剛煮好的白米飯的檜木飯桶、第一份打工薪水所買的LeCreuset牌鑄鐵鍋、在京都筷子專賣店發(fā)現(xiàn)的尖端細細的料理筷、二十歲生日時打工的有機餐廳店長送的意大利小刀、穿起來很舒服的麻紗圍裙、還有做砂利漬茄子時不可或缺的玉砂、以及大老遠跑去盛岡買回來的南部鐵平底鍋…… 餐具、烤面包機,還有廚房紙巾,全都不見了!屋子里值錢的家具很少,就是廚房用具豐富,都是我做料理的好伙伴。是我用每月打工賺來的錢一一買齊了這些價格有點貴但可以長久使用的東西,而且才剛剛用得順手而已。 為慎重起見,我打開廚房每一個收納柜來檢查,可是只看見曾經(jīng)放過東西的痕跡,再怎么伸手摸索,也只摸到空氣。就連幾年前我和外婆一起一個個仔細擦拭、充滿回憶的梅干瓶子,都無影無蹤。甚至連準(zhǔn)備和今天晚歸的吃素情人一起快樂享受、打算用埃及豆和蒸粗麥粉(couscous)做的奶油可樂餅材料都不見了! 然后我猛然驚覺一事,連忙奔向玄關(guān),穿著襪子沖出門。 情人唯一會吃的日本發(fā)酵食品,是我做的米糠醬菜。米糠醬菜是他每天非吃不可的。而如果不用外婆留給我的米糠醬,就腌不出那個味道。因為溫度、濕度都剛好,我一直把米糠醬甕放在玄關(guān)大門旁邊瓦斯表所在的狹小空間里。那地方夏天涼爽,冬天時溫度則比冰箱高一些,最適合存放米糠醬。 米糠醬甕,是外婆留給我的重要紀(jì)念。 拜托,就算只留下醬甕也好…… 我邊祈禱邊打開門,黑暗中,熟悉的小甕靜靜地等著我。我打開蓋子確認,今早我用手掌抹平表面的形狀,原樣不動。里頭露出淺綠色的蕪菁葉子。蕪菁去皮,只留一點點葉片,尾端切開十字,腌過以后,水嫩甘甜。 幸好還在。 我不覺抱起醬甕,擁入懷中,冰冰涼涼的。除了這個米糠醬甕,我已無所寄托。 我蓋上蓋子,單手抱著沉甸甸的米糠醬甕回到房間,用腳尖勾起地上的鑰匙,另一只手拿著籃子,離開了那空蕩蕩的公寓。 砰地一聲,像要永遠封閉似地,門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響后關(guān)上。 我沒有搭電梯,而是走樓梯,小心翼翼地不讓米糠醬甕掉下來,一步一步走到公寓外。東方的天空,掛著半圓的月亮。 我回頭一望,三十年的老公寓就像只大怪獸,聳立在黑暗中。 這個因為送了房東手工制瑪?shù)铝招★灨、不需要保證人就租到的兩人愛巢,我無法繼續(xù)留下。 我直接離開公寓,順路到房東家歸還鑰匙,因為正值月底,下個月的房租幾天前已繳付完畢。當(dāng)初也說好退租時一個月前告知即可,因此我現(xiàn)在就這樣離開也沒有問題,畢竟家具已一件不剩,就是想搬也沒得搬。 天色全黑,我沒戴手表也沒帶手機,連時間都不知道。 我一步一步走過好幾個電車站,來到公車的終點站。幾乎把手頭上有的錢都用來買了深夜高速公車的車票。 駛向我十五歲那年春天離開以后,不曾回去過的家鄉(xiāng)。 深夜高速公車讓我、米糠醬和籃子上車后,立即發(fā)車。 都會的燈火從車窗外流瀉而過。 再見。 我在心中揮手告別。 閉上雙眼,過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就如同寒風(fēng)中飛舞的枯葉,在腦海中回轉(zhuǎn)了起來。 十五歲離家以后,我不曾回過家鄉(xiāng)。 老家位于山谷中的寧靜小村,是個自然資源豐沛,令我打從心里喜愛的地方。但是,中學(xué)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當(dāng)晚,我便和現(xiàn)在一樣坐著深夜高速公車,獨自離家。 從那之后,我和媽媽就只靠明信片聯(lián)絡(luò)。我離家?guī)啄旰螅盏揭粡埐噬掌,打扮得像在拍廣告般的媽媽身邊,親密地依偎著一只穿著洋裝的豬。 我到都市以后,住在外婆家里。 每當(dāng)我咔噠咔噠拉開那扇接合不良的拉門,說“我回來啰”的時候,站在廚房工作的外婆總是以安詳?shù)男θ萦游摇?br/> 外婆是媽媽的親生母親,住在靠近市郊的一棟老房子里,過著雖不奢侈,但重視季節(jié)變換的日子。她說話很客氣、態(tài)度很柔軟,但骨子里很堅持,是個非常適合穿和服的女人。我好喜歡那樣的外婆。 猛然發(fā)覺,自我來到都市,一轉(zhuǎn)眼間,十年就過去了。 抹掉車窗上的水滴,漆黑中映出我的臉龐。公車穿過高樓林立的街道,奔馳在高速公路上。 和情人交往以后,除了劉海,我不曾剪過頭發(fā),總綁成兩條辮子,垂到背部的一半處。情人說他喜歡長發(fā)的女孩。 我凝視映在黑暗中自己的眼睛,猛然張開大嘴,像條要一口吞下大量魚群的座頭鯨,不斷地吞下黑白的影像。 一時之間,我仿佛和過去的自己四目相對了。 雖然轉(zhuǎn)瞬即逝,但我好像看到了鼻尖頂著車窗、夢想著都市光燦、十年前那幼稚的我,坐在反向奔馳而去的深夜高速公車中。 我連忙轉(zhuǎn)頭,探尋會車而過的公車。但兩輛公車間的距離已被驚人的速度隔成了“過去”和“未來”,車窗上再次布滿水滴。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決定將來要做個職業(yè)料理人。 料理,對我的人生而言,就像昏暗中浮現(xiàn)的縹緲彩虹。 就在我那樣來到大都會里努力奮斗,好不容易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聊天說笑的時候,外婆安靜地離我而去。 那天晚上,我在土耳其餐廳打工結(jié)束后,回到家,看到矮飯桌上放著許多用紙巾蓋著的甜甜圈;外婆就在旁邊,像睡著似的死去了。 我將耳朵貼著外婆單薄的胸口,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用手掌蓋住她的嘴邊和鼻孔,也感覺不到一絲氣息。我不認為她會醒過來了。突然下定決心誰也不聯(lián)絡(luò),心想,至少就這一晚,讓我度過和外婆獨處的時間。 外婆的身體漸漸地變冷、變硬。我就在她旁邊,整晚不停地吃著甜甜圈。那面團里摻了罌粟籽、灑滿肉桂、夾雜黑糖的味道,我一生難忘。 每當(dāng)我大口咀嚼用麻油炸得酥軟、一口大小的甜甜圈時,和外婆共度的陽光歲月,就會幡然蘇醒。 外婆那攪拌米糠醬甕、凸現(xiàn)青色血管的雪白手背,使勁研磨食材而弓起的背部,舌頭舔著手掌嘗味道的側(cè)臉……這些記憶,總是在我腦中閃爍、來去,不肯離開。 我就是在那段消沉的日子里遇到印度情人的。 他在我打工的土耳其餐廳隔壁的印度餐廳打工,平日是服務(wù)生,周末時擔(dān)任肚皮舞伴奏。我們?nèi)ゲ蛷d后面倒垃圾時會碰面,在彼此休息時間和下班回家時偶爾會交談。 他個子很高,眼睛很美,是個溫柔的人,比我年輕一些,會講一點點日語。只要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生硬的日本話,我就會忘掉外婆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的絕望和喪失感,即使只有一瞬間。 回想那個時候,在我心里,總是把印度和土耳其美麗地重疊在一起。 膚色微黑、瞳孔清澈、典型印度臉孔的情人,在吃豆子和蔬菜咖喱時,不知為什么,背后總浮現(xiàn)土耳其蔚藍色大海和貼著磁磚的清真寺的畫面。 我想,一定是我們邂逅的地方,營造出那樣的景象。 那家土耳其餐廳,是我打工時間最長的一家,待了將近五年的時間。 其間我?guī)缀趺刻於己驼殕T工一起工作,后來還和真正是土耳其出身的廚師混熟了,得以在廚房施展我的功夫。 那段時間里,死別和邂逅,同時像海嘯般向我襲來。每一天,都像精神體力被耗盡般硬撐著,但是現(xiàn)在回顧過去,那也是奇跡般、無可替代的日子。 想到這里,我嘆了口氣。也得要通知那家土耳其餐廳才行。 水氣氤氳的車窗玻璃像鏡子般,映出深夜高速公車車內(nèi)的景象。十幾個乘客,舒坦地睡在座位上。而我的臉,模糊地映在透明蒼白的黑暗中。 天就快亮了。 為了轉(zhuǎn)換心情而把窗戶開了一小縫,發(fā)覺天空正漸漸泛白。 風(fēng)中摻著淡淡的海水味。 我伸直背脊,看到旋轉(zhuǎn)著的風(fēng)車,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聳立著幾座白色風(fēng)車,正飛快地旋轉(zhuǎn)著。 寒意悄悄滲入毛孔,我打了個寒顫。身上只穿著及膝裙、高筒襪和長袖T恤,腳尖都凍僵了。 就快到達終點站了吧。 遠處傳來雨的味道。 我在非常冷清的站前圓環(huán)下了車。 風(fēng)景絲毫沒有改變,仿佛我昨天才離家般。只有色彩,就像彩色鉛筆的風(fēng)景畫被橡皮擦擦過般,整體褪色、泛白。 轉(zhuǎn)乘的小巴一小時后才發(fā)車。我走進附近的超商,用剩下的錢買了 單字卡和黑色的馬克筆。只有這家超商透著新的味道,地板打過蠟,亮晶晶的。 在店里,我在每張卡片上一句一句地,清楚地寫下今后可能用到的日常會話: 你好。 早安。 天氣真好。 最近好嗎? 給我這個。 謝謝。 幸會。 請保重,再見。 拜托。 對不起。抱歉。 請—— 多少錢?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情。 是昨晚在車站售票廳買高速公車票時……不對,是去還鑰匙給房東時,不對,是我打開空蕩蕩的房間門的那一剎那。 我的聲音,變成透明。 簡而言之,也許是受到精神沖擊而產(chǎn)生的一種歇斯底里癥狀。 可是,那并不是聲音出不來的原因。 仿佛聲音從我身體組織中脫落般,就像收音機的音量被調(diào)為零,雖然有音樂聲響持續(xù)播放,卻誰也聽不到。 我失去了聲音。 有點驚訝,但沒有哀傷。不痛、不癢、也不苦,身體少了那一份負擔(dān),感覺變輕了。而且我已不想再和任何人說話,這樣正好。 我靜靜地聆聽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心之聲。應(yīng)該要這樣,肯定是。 可是,活了二十五年的我,當(dāng)然也知道不和別人交流就無法生存的實際問題。 于是,我在最后一張卡片上寫著: 我因為某個緣故,發(fā)不出聲音。 然后,搭上了不起眼的小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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