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一家人
馬曉霖 穆罕默德·土耳其曼尼是個42歲的巴勒斯坦商人�；蛟S您從他的姓就能看出他的老祖宗不在巴勒斯坦，而是在更北邊的土耳其。但他本人的確是土生土長的巴勒斯坦人，是在加沙出生的第二代巴勒斯坦難民。他的祖父最早居住在巴勒斯坦地區(qū)南部的比爾謝巴（即今天以色列南部的比爾謝巴市），1948年巴勒斯坦戰(zhàn)爭爆發(fā)后，被迫帶著全家流落到加沙地帶，10年后，穆罕默德在難民營里出生了�！ 「咧挟厴I(yè)后，穆罕默德考入埃及開羅大學商學院學習國際貿(mào)易，畢業(yè)后嘗試過各種營生，最近這幾年干起了服裝批發(fā)和零售，而且主要以中國和韓國為貨源地。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相互認識了，一來二往便成了好朋友。每次去他的鋪子，他總把我按坐在老板桌后喝茶聊天，替他當一會兒收款員。每回來看我，他差不多都能把8個孩子全帶來：17歲的大兒子海賽姆、16歲的大女兒勞拉、14歲的二兒子納伊勒……穆罕默德只長我6歲，有這么多孩子讓我羨慕，能養(yǎng)活這么多孩子更讓我佩服……
禁止孩子扔石頭 9月底巴以流血沖突爆發(fā)后，穆罕默德知道我忙，沒來打攪，我倒是順道登門寒暄過幾次，平素耗子般在鋪子里鉆來竄去的孩子們?nèi)紱]了影兒，細問才知，外面太亂，他只許孩子呆在家里或?qū)W校�！ ∧潞蹦抡f，9月底10月初，學校罷過近一周的課，許多孩子都上街游行或去參加抗議以軍占領的“石頭戰(zhàn)”了，但是他不許孩子們邁出家門半步，都得呆在屋里繼續(xù)念書。除海賽姆和勞拉成人懂事可以自修課程外，其他6個都得在他們兩口子的輔導下學習，就是最小的賽福丁也不例外。學校復課后，穆罕默德夫婦每天都操心孩子們的安全，個別淘氣的小家伙都是由他或夫人從家里“押送”到學校，再從學�！把航狻被丶�，一句話，上街湊熱鬧不成，去打打殺殺更不成�！ ≌勂疬@些天孩子們的心理狀態(tài)，穆罕默德?lián)u頭不止，說孩子們生活在恐懼中，每天天上飛著以色列的戰(zhàn)斗機，地上吵吵鬧鬧，加沙城本來就小，城邊槍聲不斷，偶爾還能聽到以軍坦克開炮或直升機發(fā)射火箭的爆炸聲，路上不是三五成群的示威者，就是熊熊燃燒的汽車輪胎和沖天而起的黑煙，孩子們看在眼里，聽在耳中，怕在心里。夜晚他們誰也不敢單獨睡覺，總是兩三個擠進一個被窩，相互壯膽。穆罕默德夫婦更是睡不踏實，每晚都要不時出門聽聽動靜，看看形勢，生怕以軍飛機前來轟炸，也怕流言中所說的以軍重新占領或者特務進來搞暗殺或爆炸什么的，總之要折騰到凌晨二、三點。不過，穆罕默德也承認，他的安全感還是比實行自治前的以軍占領時期要強得多，好歹現(xiàn)在已沒有了宵禁和隨便搜查。 穆罕默德非常不贊成孩子們上街，尤其反對孩子們?nèi)ハ蛞攒娖嚮驆彉侨邮^。他認為，在起義的最初，扔石頭作為一種表達內(nèi)心不滿和憤怒的手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用石頭做武器去和全副武裝的以軍拼命毫無意義，是白白送死完全不值得，因為以軍并不因為你是個孩子就可憐你，也不因為你扔的石頭傷不了他們就饒過你，200條命多數(shù)就是這么丟的，而以軍才死了幾個人，巴勒斯坦人的命就是這么賤嗎？ 穆罕默德非常喜歡英俊靦腆的長子海賽姆，盤算著他高中畢業(yè)時能爭取到一個中國提供獎學金的留學名額，將來到北京或上海去上大學，學醫(yī)或商都成，若能找個中國媳婦就更好了。雖說穆罕默德反對孩子們?nèi)o謂送死，但是，如果真槍真刀地同以軍干，他會毫不猶豫地送兒子上前線，甚至自己也會棄商從戎的�！ �
買賣的確不好做 巴勒斯坦的對外出口處在以色列的控制之下，人員、物資的進進出出完全由以色列說了算。這次沖突爆發(fā)后，以色列很快關閉了加沙地帶，卡住了絕大部分巴勒斯坦人員和物資。穆罕默德曾有一個集裝箱的服裝和床上用品到達以色列阿什杜德港后18天不能出貨，每天光是倉儲費就得交50美元。封鎖導致加沙人收入銳減，市場十分蕭條，往年換季時的旺銷現(xiàn)象今天不見了，部分從他這兒批發(fā)服裝的商人因貨物出不了手而無法及時向他歸還貨款；沖突導致美元堅挺，謝克爾（巴勒斯坦通用的以色列貨幣）貶值，他又為此蒙受了額外損失，籠統(tǒng)一算，里外每天倒貼200美元�！ ∥�?guī)状温愤^穆罕默德的鋪子都發(fā)現(xiàn)，要么是安全關門，要么半開半掩。其實，沖突期間，巴勒斯坦各城市普遍舉行了不定期的罷市活動，大部分商家心甘情愿地配合這一愛國舉動，穆罕默德也不例外。他說，只要有關方面呼吁罷市，他絕對服從，為了結(jié)束以色列占領，少掙點錢算不了什么，就算把整個鋪子都燒了他也不心疼，因為和犧牲的幾百號人一比這實在不值一提。在穆罕默德看來，他好歹開著兩家店鋪，算是個中產(chǎn)階層，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是那些普通的市民更可憐，40天沒活干，每家六、七個孩子怎么養(yǎng)活？好在物價沒有大的起伏，但是長此以往又該怎么辦？ 穆罕默德兩個店鋪對面是市中心的巴勒斯坦廣場，平時人車如潮，顧客盈門，如今來來回回的多是聲討以軍悼念死難者的游行隊伍。此情此景，使他生意做得很別扭，常常自各兒罷市關門回家。難圓三代故鄉(xiāng)夢 穆罕默德曾經(jīng)對我說過，當年他祖母逃難離開比爾謝巴時，曾把項鏈和手鐲等值錢的首飾都摘了下來，埋在院子的某個角落，盤算著很快重返故里再挖出來。然而，不但祖父、祖母未能落葉歸根，就連父親也都葬身加沙，無緣踏上回故鄉(xiāng)之路。父母彌留之際曾對穆罕默德說，你一定要回到比爾謝巴，一定要去找到那不知存在與否的故居，你不成，就托付給兒子，兒子不成就托付給孫子，反正要回老家去�！ ∧潞蹦庐敃r是含著憂傷和隱約的淚水訴說這段家史的�，F(xiàn)在，重提巴以恩怨他又是一肚子的怨憤。他說，巴勒斯坦人曾經(jīng)用7年的起義和犧牲換來自治，但是7年的自治與和談卻讓巴勒斯坦人十分失望，因為他們不但沒有如期獨立，反而在某些方面活得更苦，人們重新選擇暴力是因為和平失去了作用，因為以色列人不理解和平的語言，只理解戰(zhàn)爭和暴力的語言。在他看來，只有讓以色列人蒙受生命代價才能促使他們認真思考，才能把占領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交出來�！ ∧潞蹦抡f，他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他知道很難實現(xiàn)祖父和父親的遺愿重新打回老家比爾謝巴了，因為巴勒斯坦人沒這個實力，因為阿拉伯國家不團結(jié)，因為巴勒斯坦領導機構(gòu)已經(jīng)同意徹底放棄包括比爾謝巴在內(nèi)的大片巴勒斯坦故土�；蛟S，他將來只能作為一名外籍游客去比爾謝巴尋根問祖了�！ ∧潞蹦聦Π鸵詢蓚�民族和睦相處是沒有信心的。他說，一片土地上沒辦法生存兩個不同的民族，特別是人口數(shù)量相當?shù)拿褡�。他認為，巴以之間不僅僅是簡單的土地之爭，而是兩個民族、兩個宗教和兩種文化的歷史恩怨，是自古就有而且難以化解的�！ ≡谀潞蹦碌难劾铮陨腥耸秦澙泛涂裢�，至今仍做著大以色列的美夢。他說以色列國旗上有兩道藍色的杠，上邊一道代表地中海，下邊一道象征幼發(fā)拉底河（今伊拉克境內(nèi)），因為以色列人的祖先就是從那里遷徙到地中海邊的巴勒斯坦的。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他從錢柜里扒拉出一枚面值10分的謝克爾銅幣并指著其中一面上的半圓浮雕說，那就是鮮為人知的以色列人心中的版圖形狀，而不是人們熟知的大刀形狀�！ ”M管穆罕默德的解釋有待考證，但是他對以色列人的判斷是發(fā)自內(nèi)心而刻在眼神和表情上的。它使我覺得巴以實現(xiàn)真正的和解要遠比想象的更艱難、更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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